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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师 第117节

  柏灵半捂了脸,想起了为了一根金步摇丧命的小满,忽然有点儿鼻酸。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柏世钧不合时宜地站在这群人之中,竟就靠自己势单力薄的肩膀,勉强撑起了一方百姓可以仰赖的青天。
  “算了,没关系了。”柏灵摇了摇头,“……咱们家现在不缺这个钱,能帮就帮一把吧。”
  柏世钧站在原地,皱眉看着柏灵,以为女儿是要生气,但看柏灵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气话,反而像是认真的。
  柏灵低下头,快步从后院抱起满满一怀的木柴,“您继续忙吧,我去添柴了。”
  “等等,今晚到底——”
  “我锅里还煮着姜汤呢,”柏灵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说道,“一会儿送走了外面那对夫妇,我再和您细说吧,好吗?”
  “……好。”柏世钧怔怔地答道,忽地又想起儿子来,“柏奕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要晚一些回来。”柏灵低声道,“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柏灵抱着柴走了,柏世钧挠了挠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柏灵一个人在昏暗的厨房里静坐,喋血的小满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几次定了定神,重新将纷杂思绪从脑中剔除,只留下那个女人的身影。
  林婕妤。
  面对着锅底的橘红色火焰,柏灵半睁着眼,默默地回忆。
  她将入宫之后的一切抽丝剥茧,回想着与这个女人有关的每一条讯息。
  姜汤很快好了。
  柏灵用帕子垫着碗底,小心地端着汤碗回了屋子,韦十四穿着柏奕的长衫坐在厅堂里。
  没了厚重的飞鱼服加身,这一晚的韦十四看起来比以往要来得单薄,他苍白的长发此时披散在身侧,与平日里束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虽然不知道姜汤到底有没有用……”
  柏灵说着,把碗放在了韦十四身前的桌上。
  韦十四神情复杂地看着热气腾腾的汤碗,整个人不禁往后靠了靠。
  他并不爱吃姜。
  柏灵坐在十四的对面,尽管隔着帕子,碗底还是烫得让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但多喝热水总是好的。”
  韦十四犹豫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他勉为其难地端了碗,皱眉啜饮起来。
  柏灵看着对桌的韦十四慢慢喝下了一整碗热汤。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在这之后,他的脸色比刚才看起来多了一些血色。
  柏灵心中松了口气,所幸天气已经渐渐转热,即便是在春夜的晚上,见安湖的水也不再像从前那么寒冷。
  如果这是数九寒冬,后果才真是令人不敢想象。
  喝空之后,韦十四依旧捧着碗在手中慢慢摩挲,用余温接着暖手。
  “还要吗?”柏灵见他仍不松手,“锅里还有的其实。”
  “不用了。”韦十四立刻摇头,并将碗放回了桌案。
  柏灵站起身,往院中看了一眼,见那一家三口还坐在靠近院门的地方。她略略安心,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声道,“我记得上次让十四你去查林婕妤底细的时候,你说她最大的破绽就是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不过那天晚上我父兄遇险,我也没有心情追问。”
  “嗯。”十四点了点头。
  “当时你说所有和她有关的人都消失了,查不出半点痕迹。”柏灵轻声道,“我不是很理解这句话……按说线索中止在什么地方,就接着去查中止的原因,总会有发现吧……为什么会查不出任何线索呢?”
  “‘查不出任何线索’就是查出的线索啊。”韦十四也低声答道,“这指向了两种可能。”
  柏灵望向十四。
  “要么,这个人除了在教坊司留了一个名字,在入宫之前根本不存在。”韦十四目光转向柏灵,“否则,这个名字就是个空壳。”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起风了
  “空壳……”柏灵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词。
  “空壳有很多种。”韦十四接着说道,“教坊司里有很多朝廷重犯的家眷,称作罪属。而能成为朝廷重犯之人,关系在朝中也往往盘根错节,即便自己这一族覆灭,昔日的同窗、师徒也都会竭力营救他的妻与子。
  “但要出教坊司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皇上的恩赦。”
  恩赦两个字,韦十四说得缓而重。
  柏灵想了想,“要得到皇上的恩赦……很难吗?”
  “对这些人来说,很难。”韦十四轻声道,“皇上每一年中秋、元旦都会有一批赦免,如果是丰年,次年春日还会有一场大赦。但这一类赦免往往每一次都划定了特定的罪行,而且一向也只有那些案底较轻的罪属才有资格在被恩赦之列。重犯的罪属是永远都轮不上这个名单的。不过,能让人出重金相赎的,也就只有这些重犯的家眷了。
  “所以久而久之,教坊司里的宫人就想出了一个生财的对策——在每年春秋造册、录入每一个新人信息的时候,预留一些盖了印信的白板。那么之后若是外头有人想营救其中某人,只要找对了门路,送上足量的金银,就能买下一张白板,在当年皇帝恩赦的时候,以当年被赦免的罪行为蓝本,拟一个虚造的身份出来,这样罪属就能逃出生天。”
  听到这里,柏灵才明白过来。
  “好一个偷梁换柱。”柏灵忍不住感叹,忽地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些皇上都知道吗?”
  “当然知道。”韦十四轻声道,“这就是建熙一朝独创的手法。”
  “……但他不查?”
  “不查,”韦十四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因为这些钱最后都会流进皇上的内帑。”
  柏灵只觉得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韦十四望向院门,轻声道,“有些罪属,皇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放过,另一些,拿钱放人之后再抓回来。”
  柏灵伸手捂住了脸,被这荒诞不经的现实给逗笑了,但旋即又觉得一切徒劳。
  想想那些为了营救同僚夙兴夜寐的朝臣,他们在暗地里营救身陷囹圄的同袍家属时,大概是怀着一腔的孤勇吧。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暗处的建熙帝瞧在眼里,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问题就出现在这些白板上。”韦十四接着讲述,“它在一年之内,效力等同于户籍。罪属拿着它,可以在新的州府重新入籍,所以这就是一个天然的空壳。林婕妤既然在教坊司的名册上,却又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么她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教坊司用白板虚造的。”
  柏灵没有多问,她皱紧了眉,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不对,有哪里不对。”柏灵喃喃道,“这太匪夷所思了……”
  就连甄选入宫的宫女都要三代以上身家清白,现在突然说一个娘娘的身份可能是空壳……敬事房怎么可能放过这种纰漏?
  更何况白板的买卖如今既已归了宫里掌管,若是有人擅用,皇上会不知道吗?
  “这些也只是猜测。”韦十四轻声道,“原本我下一步就是去教坊司查一查近五年里与林婕妤年龄相仿的罪属……不过遇到了一点麻烦。”
  “怎么?”
  “我发现有人在查我近期在北镇抚司调取过的档案记录。”韦十四轻声道。
  柏灵怔了一怔,“……有人在查你最近在查什么?”
  “对。”
  柏灵望着十四,有些拿不准地说出了今早在城门听到的那个名字,“是那个……韩冲?”
  “嗯。”韦十四点头,“你早上见过他了。”
  ——韦十四做得到吗?
  柏灵记得,那个马背上的黑衣人在离开前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人是谁?”柏灵问道。
  韦十四陷入沉思,良久才道,“……一个有点麻烦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十四可以暂时停下从北镇抚司的情报网里打捞线索了。”柏灵思索着,咬了一会儿食指的指节,终是沉声道,“我有一个可能有点冒险的想法。”
  ……
  当柏奕带着阿离回到自家院落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和阿离谁都没有说话,身心俱疲地推开了门,往里走了几步之后,就看见等了一夜的柏灵靠在水井旁睡着了。
  柏奕上前,轻轻推了推,“柏灵,醒醒,我们回来了。”
  柏灵有些困倦地睁开眼睛,看见身上盖着自己昨晚给韦十四的那张毯子,而柏奕和阿离两人都眼眶发红地站在自己面前。
  “辛苦了……”柏灵站了起来,“小满家....怎么样了?”
  柏奕摇了摇头。
  他现在并不是很想提这个。
  “你进屋睡一会儿吧。”柏奕撸起袖子,“我去给你们弄点儿东西吃。”
  阿离紧跟着柏奕就要进厨房,也被柏奕挡在了外面。
  “你也一样,累一晚了,进屋躺一躺。”柏奕说着,便合上了门。
  他一个人在暗淡无光的厨房里静坐。
  在曾经工作的地方他已经见惯了生死扯皮,但这一晚过得还是比想象得要折磨。
  小满的家在平京的最南面,他们赁下了一间破旧不堪的老屋。家里只有她母亲一个人,而她的父兄还在外做工,大概要再过四天才能回来一趟。
  那个脸色枯黄带着病容的女人,抱着女儿的尸体,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愣愣地出神,既不哭也不闹,只是轻轻呵气,搓着女儿僵硬冰凉的小手。
  阿离低下头,几乎无法直面眼前的情形。他反复地磕头,请求妇人的原谅,在说完今晚小满的死因之后,把她的死全部归咎在自己。
  “婶子病了几年了。”柏奕低声问道。
  “……三四年吧?”妇人很平静地回答,她低头贴了贴孩子的小脸,哄笑着说道,“囡囡是想给我抓药是不是啊?”
  柏奕说不出安慰,他看着小满母亲古铜色的皮肤和灰暗的眼圈,心知只怕这位妇人也已经时日无多——这是标准的肝病病容,肝脏的病变导致内分泌紊乱,进而使得皮肤的色素代谢失常……
  这情形看起来已经相当严重了。
  妇人摸了摸阿离的头,反而开始安慰起他来,让他不要自责。
  “……人各有命。”妇人用虚弱的声音答道,“都是命,由不得你不认。”
  说着,妇人便捂着腹,有些痛苦地弯下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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