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5节
只见柏灵一个人有些吃力地在雨幕中起身——但因为实在是跪了太久,膝盖以下的部分几乎都没有了知觉。
宝鸳一拍大腿,这才反应过来,又匆匆回头去给柏灵遮雨。
承乾宫的这个晚上,实在是兵荒马乱。
先头赶回来的婢女说贵妃淋了雨,宫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早就熬好了一整锅的姜汤等着娘娘回来。寝宫里的暖炉已经生起来了,六七个汤婆子全都温在侍女们的怀里,干燥的衣物也已备好。
一个年长些的婆子站在最前头,带着几个新来的宫女守在大门口,守望着贵妃的归来。
已到了这个时候,又不好派太多人出去寻,她不由得急得满头是汗,“这个宝鸳也真是的,娘娘胡来,她也任着娘娘胡来!”
“淑婆婆别急,”一旁的宫女小声道,“您才刚回来,怕是不知道这几天的风波。今晚上娘娘是铁了心要出去的,我们谁都拦不住。”
“是啊,娘娘半年都没有出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非要亲自去御花园看看……”
“我还从没见过娘娘对谁这么上心……”
宫女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那婆子觉得耳根子烦,对着最后说话的那人厉声道,“你才来承乾宫多久?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
宫女们一片噤声。
郑淑冷声道,“今天新来的这个司药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啊……”宫女们面面相觑,答得并不齐整,忽地一人抬手,“今早听她自己说,她是前些日子给娘娘停药的那位太医的女儿。”
柏世钧的女儿?
郑淑竟是一惊,她年过五旬,已是宫中的老人了,这后宫里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多少都知道一二分。
柏世钧的女儿……那不就是前几年被太后看中的那个女孩子。
竟是辗转又到了承乾宫里来?
亥时刚过,宫巷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屈贵妃的人影,一众宫人全都跑过去迎,郑淑接过了伞,连忙伸手去探贵妃的额头。
“婆婆。”屈氏已经没了力气,说话的声音很低。
郑淑连忙应声,“诶!我在呢,娘娘。这是怎么了啊……”
屈氏闭着眼睛,又低低地问道,“水烧好了吗?”
“水?”郑淑没有听明白,一旁的宫女知道前情,连忙答道,“娘娘,您走之前吩咐的事我们都准备好啦,姜汤、汤婆子、沐浴的热水还有药浴的药材,都备好了。”
“好,好……”屈氏点了点头,低声道,“让她好好泡一泡。”
她?
郑淑回过头,目光越过屈氏,望向更深的幽巷。
在昏黄的宫灯下头,宝鸳扶着一个清瘦的女孩子正穿过昏黑的过道,两人一瘸一拐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宫人们扶着娘娘回了寝宫,郑淑则站在门口等着那两人过来。
“淑婆婆!”宝鸳一见郑淑,眼中几乎是惊喜,“您终于回来了!”
“这是怎么——”郑淑话还未讲完,就留意到宝鸳脸上的红肿,“你脸怎么了?”
“说不清,您先别问了吧,晚些时候我再来和您解释,”宝鸳扶着柏灵,有些吃力地道,“我跟在娘娘身边这些年,真是从来没见过娘娘像今晚这样对谁发火!幸好您赶回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郑淑又是一惊。
岂止是宝鸳没见过,自屈氏进宫之后,郑淑就再也没有看过屈氏使性子,哪怕是一次。
第四十五章 惊见
郑淑的目光落在了和宝鸳一起回来的女孩子身上。
她几乎是半靠在宝鸳的身上,身体在已经渐渐消止的夜风中瑟瑟发抖,那条早先时裹上的毛毯也已经完全淋湿。
这情形实在触动了郑淑的恻隐之心,她接过了宝鸳用肩膀和脖子勉强夹住的伞,低声道,“不说了,外头冷,快进来吧。”
此时屈氏在寝宫中已经换下了所有的衣服,她虽然厌倦,但还是配合着下人完成了所有的事务。
侍女们小心检查着娘娘换下的湿衣——还好,只有最外层的宽袍沾湿了一些,底下的衣服基本上全是干的。
确认了这一点,一人刚要去报与郑淑听,郑淑便已经揭开了里屋的幕帘,闪身进了屋。
亲眼确认了贵妃换下的湿衣,郑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床榻的纱帐后面,屈氏喝尽了一碗姜汤,递出来一只空碗,声音也略略恢复了一些元气,“婆婆别在我这儿待着了,去宝鸳那儿看看有什么能搭把手的吧……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郑淑应声点头,对着一旁的宫女又交代了几项事宜,便出门向偏殿去了——在贵妃走之前,那里已经架起了为柏灵而备下药浴汤盆。
郑淑一进偏殿的门,就见柏灵仍穿着一身湿皮蜷在角落,只是身上又多裹了几层干毛毯,而宝鸳还在指挥着几个新来的丫头,调整屏风后头的浴汤的水温。
屏风后面的宝鸳听到郑淑的声音,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探头出来瞧,“淑婆婆来了?”
“哎呀!”郑淑忍不住叹了一声,娘娘猜得真是一点也没错,“你先别管浴汤啦!快给我端个碳盆来,还有能入口的姜汤和米粥!”
在郑淑的指挥下,几个宫人很快脱去了柏灵身上的湿衣,重新拿了条新毯给她擦干了身上的雨水。而后,郑淑又让几个宫人轻轻揉搓柏灵的四肢,又把新端来的炭盆放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远远地烤着火。
过了好一会儿,柏灵的意识才真的清明了几分——她实在是没有料到,原来三月的春寒加上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雨,竟能让人冻成这样。
郑淑瞪了一眼宝鸳,“刚才要是直接下热水,这姑娘的手脚非得泡烂了不可!”
宝鸳吐了吐舌头,轻声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府里宫里又没冻过人,我上哪儿知道这个去嘛……”
“怎么没冻过人,”郑淑抬眼瞥了宝鸳一眼,“那是你个没心肝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不放在心上!”
宝鸳沉了嘴角,却又笑起来,撒娇似的嗔道,“您还说我,您才是呢,家里的小孙儿出生了,接连就走了整整四天!您都不知道这几天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反正也没了活儿干,宝鸳干脆就坐了下来,和郑淑细细地说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郑淑全程默默听着,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
等说到今晚的事,宝鸳则俯下身,在郑淑的耳边细声低语。
“娘娘真是那么说的?”
“我骗您干嘛?”宝鸳眼中带着忧愁,“我在旁边都看傻了……从来没见过娘娘对谁说这么重的话。”
再看柏灵,郑淑的目光也变了。
这丫头才进宫第一天,竟就在承乾宫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娘娘待她,未免也太过不同……
柏灵的脸这会儿才慢慢有了点血色,她开始觉得自己又渴又饿,宫人们端来的白粥连喝了两碗,又被好说歹说地灌进了小半碗姜汤,这才有了力气,抬头对一旁一直在忙碌的郑淑说了一声,“多谢您。”
“不说这个,说这个生分。”郑淑淡淡地道,“姑娘既然好了,那老奴也就回娘娘那儿看看。”说着,郑淑又看向宝鸳,皱着眉叮嘱道,“别泡太久,祛一祛身上的寒气就好。”
“好嘞!”宝鸳上前挽住了郑淑的胳膊,“我送送您!”
见宝鸳笑嘻嘻的,郑淑忍不住上前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老这么冒冒失失的,难怪老夫人要打你!以后我不在了,娘娘可怎么办!”
两人的声音远去了,宫人们也一一退下。柏灵往火盆边凑了凑,使劲甩了甩脑袋,把还在滴水的头发甩开。
这会儿手脚都已经暖和了,只有膝盖依旧有些疼,她裹着毛毯起身,做起了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让发僵的关节进一步舒展。
等宝鸳回来的时候,柏灵已经自己坐到浴盆里去了。
宝鸳一时没看到人,心中正惊,便听到屏风后传来水声,她搬了个小木椅子绕了过去,“姑娘怎么自己——”
话还没有说完,宝鸳的声音已经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停在了柏灵的脊背上——在昏黄的灯火下,柏灵的后背有一道斜长的狰狞长疤。
宝鸳心中惊惧,手中一滑,提着的木椅从手中跌落。
柏灵侧过头来,见宝鸳愣在了那里,立时明白了过来,她轻轻转过了身,将那道疤痕隐在了水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宝鸳这才有些缓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抬手挥了挥手上的半月形石片,“……没有,我就是想……来给姑娘刮刮背。”
柏灵笑了笑,便又将背转向了宝鸳,“好啊,谢谢。”
宝鸳在木盆边坐下,见柏灵背对着自己,索性也就不再避讳自己的视线。
这道疤真的很长,从柏灵的左肩开始,直到右侧的腰窝结束,几乎贯穿了她的整块后背。
它早已愈合了,只是疤痕仍旧向外凸起,像一条爬生的藤蔓覆在这个女孩子的背上,看起来一片斑驳。
宝鸳舀起一瓢水,浇在了柏灵的背上,与这道疤痕的直视,依然让她有些不安。
柏灵的身型清瘦,但却非常匀称。这么漂亮的肩和脖子,即便是在新晋的秀女中也很少见到,倘若没有这道疤的话,倒也真是个聘聘婷婷的美人儿。
“你这背是怎么伤着的呀?”宝鸳轻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柏灵摇了摇头,“小时候问过我爹,他说这道疤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
“疼吗?”
“没什么感觉。”柏灵平静地答道。
宝鸳叹了一声,这小姑娘小小年纪,背上带着这样吓人的东西,只怕将来若是嫁了人,是要被婆家嫌晦气的。
不知怎的,宝鸳心底浮起了些微同情,先前的恐惧便消散了大半。
“对了,”柏灵忽然道,“我有些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你……”
“姑娘说就是了。”
柏灵略略侧头,“今天早上来的那位老夫人,真的是娘娘的生母吗?”
第四十六章 屈家往事
宝鸳的眸子略略暗了下来,她叹了一声,“你别这么问……要是被娘娘听到,她会伤心的。”
“我只是惊讶,她怎么会用那么激烈的方法,来洗清娘娘身上的流言……”柏灵的声音也很低,她回转过身,望着宝鸳依然有些红肿的脸颊,“宝鸳姐姐还疼吗?”
宝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绽开了笑颜,摇头道,“早不疼啦,别看我脸上浮着血印,这都是散出来的淤血……这会儿可比早上好受多了呢。哎,说老实话,老夫人会这么做,也有她的苦衷。”
柏灵双眉微动,迎着宝鸳的眼睛,等候她说下去。
宝鸳又舀了一瓢水,浇在柏灵露着的肩膀上,垂眸道,“我们老夫人姓常,‘平京常氏女’的故事,你以前听过吗?”
柏灵摇了摇头。
宝鸳似是没想到,眨了眨眼睛,又问,“那镇远将军府的事,你总该听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