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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师 第3节

  柏奕擦了擦汗,连连摇头道,“没事儿,不用管我,你东西收好了吗?”
  柏灵摇了摇头。
  柏奕直起腰,“那别耽误了,我和你一块儿收拾,你跟着我,我们现在就出城——”
  柏灵:“去哪儿?”
  柏奕:“先回乡下老家。爹给我的信里说大伯还在那儿,他已经托人去报讯了,我们可以先到那儿避避风头。”
  柏灵叹了口气,从背后拽住了正要迈步进屋的柏奕,低声道,“你等等,走不了的。”
  柏奕听出妹妹语气里的异样,果然停了下来,“怎么?”
  柏灵仍是轻声道,“这回的事不是避一避就能过得去的,如果咱爹真的出了事,只怕我们还没走到大伯家,那边捉拿我们的人就已经在老家等着了。”
  柏奕想了一会儿,目光一凛,试探道,“这次……是宫里的事?”
  柏灵沉默地点了点头。
  柏奕皱起了眉,只迟疑了片刻,便转身将院子的木门关起来,然后拉着柏灵坐在了水井边的老树桩上,听她细说。
  这已经不是柏奕让他带着妹妹离家避一避了——毕竟医闹哪里都有,并不会因为这儿是古时候就出例外。早年间,柏世钧因为医术高超,也常被一些官员百姓寻去瞧病。
  为医者,总免不了遇上无力回天的状况。
  若是碰上通情理的人家,虽然从此与亲眷阴阳两隔、悲痛万分,却也一样固守着礼义,客客气气地送大夫出门;可遇上不讲理的,往往当场就撂下狠话要他家人跟着一起偿命。
  且不说柏世钧是朝廷官员,单单说他自己,身上就有些拳脚功夫,又是个壮年男子,这些人寻衅不会寻到他身上去,自然就盯上了他的一双儿女。
  他身为医官,总免不了要在宫里当值。他不在,家里就剩兄妹两个,有一回被人捉住了这个空,兄妹俩差点齐齐殒命。幸好当晚太后有恩典,派了两个锦衣卫给柏灵送点心,几乎是从刀口下把兄妹俩给救了出来。
  自那以后,但凡遇上亡故的病人,柏世钧就会让柏奕带着柏灵,去个陌生地方避一阵子,直到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自小东躲西藏的日子过得多了,等柏奕长到十二岁,柏世钧想传儿子衣钵的时候,柏奕死活不肯跟他学医。这边搪塞着父亲,那边就自己跑去西大街,也不知是怎么一番操作,竟让京城酒楼第一号——百味楼的首席掌厨心甘情愿地收了他当徒弟,从此开始了学厨生涯。
  自那之后,柏奕一个月只回两三趟家,有事也只和妹妹说。柏世钧心中纵是有万分叹息,却也只能自食其果。
  此时,柏氏兄妹又一次落在了父亲挖的坑里。当柏灵简单讲完了这一月来她的所见所闻,柏奕心里也完全明白——今次已不是出去躲一躲就能平息的情况了。
  柏奕眼底已有怒意,越想越气,“我真的就没见过这么轴的人!”
  柏灵嘴角微沉,叹了一声。
  “早八百年提醒过他了,宫里的差事不好当!”柏奕一边说着,一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除了那个老院使还算有点儿良心,其他人早就学着了官场上和光同尘的那一套。不出事一团和气,一出事一准儿把他顶到前面。就现在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凭他一个老中医,能干什么?”
  柏灵又坐回了水井边上,两手撑着石沿,脚尖也慢慢地晃了几轮。
  柏奕目光终于转了回来,落在了柏灵身上,“你倒是说句话啊。”
  柏灵只是抬头看天,叹了口气,“你就别说老爹轴了,我要不是知道你也一样是穿过来的,肯定认你们俩是亲生父子。”
  柏奕瞪着妹妹,一脸的“我信你个鬼”。
  柏灵:“我说错了吗?你一个心外科的主刀,算算咱俩的师承你也够得上是我半个师兄,可你看看你到这儿之后干的事情……有一件和你老本行有关系吗。”
  柏奕单眉微挑,“那又怎么样?”
  柏灵平静地道,“你瞒得过爹,可瞒不了我。我知道你,你就是受不了传统医学的那一套,所以你宁可去百味楼杀鸡,也不肯跟着爹学医。”
  柏奕坐了下去,“两码事。”
  “一码事,”柏灵这回站了起来,走到柏奕跟前蹲了下来,“你有你坚持的东西,他也有他坚持的东西。人都有自己的局限,但爹当初能同意你去学厨,真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你不能扛着一脑袋的现代性来欺负古人啊。”
  柏奕没有说话,但目光渐渐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望向妹妹,“你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柏灵点了点头,“不过,会有点儿冒险,而且你也得来帮我才行。”
  “都这个时候了,先别顾虑这些,”柏奕的背直了起来,“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柏灵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开口,“进宫。”
  第六章 殿前驳辩
  说要进宫,可何时进,怎么进,都是问题。
  柏世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一双儿女的密谋。中和殿里,过去半年的诊断书被一张张地铺在地上,铺开了足有四五人平躺着那么大。上面不仅记着太医院的诊断与用药,也大致记录着屈贵妃的病程变化。
  秦康和另外几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医者,此刻都戴上了随身常备的金丝眼镜,在场的十几位医官这就开始了复盘。
  袁振已经坐去了一旁喝茶。
  他一手端着杯盏,一手捏着茶盖,动作悠然地撇着浮末,可眼睛却丝毫没有懈怠,盯得所有医官芒刺在背。
  已经没有几人敢大声说话了,大部分医官都低着头,巴不得屏风后的宫人不要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今天若是落了字据,保不齐将来会不会又被袁振这号人翻出来治罪。
  一片唯诺之中,除了秦康老爷子,就只剩两个人还敢抬着脸回话。一个是自问于心无愧的柏世钧,另一个则是御医王济悬。
  王济悬今年四十来岁,祖上四代都是太医院里的名医。
  此刻他漠然地站在医官们里头,两手在身前袖子里握着,一句话也不说。
  其实在这宫里发生的事哪有什么新鲜的?他早已见惯风雨了。
  王济悬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一旁,柏世钧狼狈的模样着实挠到了他的痒处,他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舒展,十分畅意。就连那双三角眼也难得地垂着眸,显出一股不常见的慈悲模样来。
  为这一刻,王济悬已经盼了足足三年。
  众人围在一起黏黏糊糊地熬了半个时辰,可谁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诊断上,每个人都从袁振的话里听明白了,今天他们之中必定要出个替死鬼。
  人人都在拼命与柏世钧的论断撇清关系,竟是一点新论也没提出来。
  秦康眼中流露出疲倦,打断了众人的推诿,他摘下眼镜看向柏世钧,声音依然听不出起伏,“世钧,刚才大家对你的反驳,你怎么看?”
  一时间,许多话从柏世钧的脑海中簌簌而过,可他拱手躬身,依然道,“学生还是认为,贵妃娘娘的肝与心都无碍,不能再按先前王太医留的方子一味补肝调气。娘娘的心病并非脏器之症,而是——”
  “济悬呢。”秦康直接打断了柏世钧的话,望向一直隐在一旁的王济悬,“贵妃娘娘的病之前都是你在瞧,可你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为什么?”
  王济悬轻咳了一声,这才站了出来,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沉声答道,“师傅教训的是。”
  秦康只是摆摆手,“我没有教训你,只是让你说说你的看法。”
  王济悬目光微垂,“我的看法,方才朱太医、徐太医还有章太医都已经说过了。娘娘之所以这半年来都郁郁不乐,绝不是有什么心结。究其根本还是心脾气虚,肝气郁结。先前学生便是对症下药,以朱砂、猪心补心,以何首乌、三七补肝,另辅以调气之药。”
  秦康仍旧不紧不慢,“那你怎么解释,在服用你的药之后,娘娘前后依然三次寻短见?”
  王济悬紧答,“师傅,有时即便是好药,也需得有好药引。各人有各人的体质,因而所需的药引便有不同,对待某些病症也只能慢慢来,慢慢试探。娘娘每次若在服药后仍有不适,我便换一味药引,再观疗效。这既看学生的本事,也看娘娘的机缘。我们先前就与圣上禀明过了,他老人家是知道、也是允许的,贵妃那边从来也没有怪罪过。”
  听到这里,柏世钧到底没有忍住,插嘴道,“我半月前为娘娘号脉,却发现娘娘脉象端直以长,如按琴弦,这是肝胆虚劳,胃气衰败之象,三七配何首乌是何等厉害的虎狼之药,娘娘还在月子里就吃这些东西进补,再不停药,只怕肝与心真的要出问题!”
  当着秦康的面,王济悬本不好发作,如今柏世钧送上门来,他马上面色一凛,阴声道,“可我上一副药,娘娘吃后感觉就很好。若不是某些人忽然主张停药,娘娘这会儿怕是已经大好了。这等为博声名,连医德也不要了的医官败类,如今不仅敢在这里侈谈‘大医精诚’,还要往本官身上泼脏水,也算是我大周奇事了罢。”
  柏世钧才要还击,就听见秦康一声严厉的“都住口,议事不是相互攻讦,收起你们做官的一套!”
  袁振便在这时放下了茶盏,那瓷杯与木桌之间的撞击只是清脆的一响,却如同公堂上的惊堂木狠拍在所有人心上。
  袁振缓缓站了起来,却望着殿门外,似自言自语地道,“洒家如今算是听明白了。”
  医官们的心都提了起来,袁振的目光这才回转,像一条长鞭朝着太医们狠狠打去,“原来这就是庸医杀人啊!”
  秦康抬头望了袁振一眼,慢悠悠地说,“袁公公,你既说了你不懂医术,就请不要在太医院医官议事的时候插言。”
  袁振一股火气从喉中直窜了上来,可他怒极反笑,衣袖里的指甲抠进了肉,眼睛死盯着秦康,“好啊,奴婢也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倚仗自己在太医院里待得久,就目无君父沸反盈天。娘娘如今病在旦夕,你们却在这里相互扯皮。一个个食君之禄……就这样为圣上分忧?”
  “这不是扯皮,这里也没有庸医,”秦康的声音依然低缓,“要是袁公公自己有想法,你来,笔给你,方子你来写。”
  “柏世钧。”袁振也不纠缠,迅速掉转枪口,“洒家现在问你,娘娘到底有病无病?”
  “娘娘确实病了,”柏世钧老老实实地回答,“但——”
  “听听!”袁振高声冷笑,“有病,却停了娘娘的药,这不是你秦康教出来的庸医?派这样的人到娘娘身边钝刀杀人,你太医院到底是什么居心?你秦康,到底什么居心!你最好明白答话!”
  秦康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柏世钧和其他人也不敢再说话了。
  中和殿外就在这时传来了细密的脚步声,远远听着,是一人远走在前,数十人紧跟在后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大殿门口,一时间万籁俱静。
  第七章 命悬一线
  大殿左侧的窗外,一个人影正步履稳健地经过。大门外,建熙帝略带感叹的声音传来:
  是是非非地,
  明明白白天。
  话音落了,建熙帝也已站在了中和殿殿门。他已换了便服,长衣宽袖,长发只挑起一束,用木簪系于头顶,余下披散在肩后。殿外日光极亮,建熙帝身影不可直视,远远看去,像是位道人。
  袁振第一个跪了下去,高声道,“恭祝吾皇万岁!”
  柏世钧此时才刚刚把秦康从座椅上扶起,秦康颤颤巍巍地走到众人前面,带头俯身,“臣等恭叩圣安,吾皇——”
  “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医院的众人在秦康身后依次跪了下去。
  建熙帝谁也不看,在一地黑压压的官袍中缓步向御座走去,如同在水面留下一道波痕。
  建熙帝今年已经六十五了,但看起来却与四十岁壮年无异。他的头发里没有一根白发,目光炯炯,永远带着从容不迫的神采。
  建熙帝身后,还跟着一位老公公。这位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紧随着圣上走到御座的一旁,站定后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向袁振那边望了一眼,袁振轻轻欠身,以目光向他行了一礼。
  那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崇德。
  算起来,黄崇德不过比建熙帝大九岁,可他竟是满头的白发,两人看上去相差二十岁都不止。这在民间也被说成是一桩奇闻。
  建熙帝坐下了,他瞥了一眼堂下铺开的诊断书,也不看堂下跪着的人,“方才朕念的话是什么来历,谁知道么。”
  王济悬立刻直起腰,双手交叠着置于身前,“回皇上,是城隍庙外头挂的对联。那里是百姓们平日处置各种是非的地方,挂这副联,也是寄托他们明堂正道、赏罚分明的愿望。”
  “王太医倒是见多识广。”建熙帝又问,“你方才说,若娘娘没有停药,这会儿身体已大好了,是真话,还是气话?”
  王济悬的声音立时干涩了,“臣……臣也是说‘可能’。”
  建熙帝目光中透出寒意,望向一旁的黄崇德,压低了声调,“都看到了吧。”
  黄崇德躬身,“是,奴婢都看到了。”
  “你们太医院先前说贵妃的病调整起来并无大碍,一月足以,而后一月又变成三月,三月又变成半年。”建熙帝目光抛向秦康那边,声音里蕴着滔天之怒,“是是非非地,究竟谁是谁非;明明白白天,到底不明不白!我大周的太医院是天下万方医者之表率,你们的明堂正道、赏罚分明在哪?秦康,起来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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