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舒玥听不得人间生离死别,她也一阵难过,跟了句:“节哀。”
  见宋禹揽着林淼出去,大概是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进来,他关了门,拉了把椅子坐在另一侧,对二人牵着的手假装看不见。
  舒玥问:“她是谁呀?还有……为什么要来道歉?”
  温曜换了个姿势,大概坐着太累了,他脸色苍白,连换个姿势都累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舒玥扶着他躺好,才听温曜咳嗽着虚弱地说:“昨天拉我的那个司机,那……那是他妹妹,咳咳……大概是觉得连累到我了……”
  “但是他哥哥没了。”舒玥说。
  “嗯。”温曜不愿想起那张活生生的脸,他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屏蔽大脑里那些不好的画面。“他哥哥……你认识的。”
  舒玥惊诧,问:“谁?”
  “之前打游戏,id瓜多到不知从何吃起。”温曜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愿再多说。
  舒玥才想起,竟然是他?!
  后来他们在同一个区打游戏,上线时间凑巧遇见时,还会寒暄几句,也算得上是半个网友。
  曾经嫌他话多,现在再也听不见他说一个字了。
  曾经无数次想要他闭嘴,现在真的永远不会再张嘴了。
  震惊之余,舒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了半天,才有了点反应。
  舒玥给温曜压了压被子,抬头问宋禹:“你怎么认识她妹妹的?”
  宋禹脸上倒是镇定,舒玥却看他的手攥着外套拉链,分明是有些紧张。
  “她在我网吧打工,昨天上夜班,接到消息的时候我也在店里,就顺便送她到现场……”
  温曜大概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闭目不语,宋禹出去一会儿后,舒玥帮着温曜擦了几次汗,温曜没有反应,只是痛得将唇紧抿,绷起来的五官线条都在平静地叙述着他此刻撕心裂肺的痛苦。
  太安静的环境让舒玥忍不住伤感,她过了会儿,也出去了。
  她走进楼梯间,站在开着的小窗前接受夕阳的沐浴,却听见楼下传来男女的说话声。
  舒玥站在台阶上朝下一层的拐角处看,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林淼蹲在台阶上,把自己缩成一团,臂弯里还是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宋禹站在上一级台阶上,背后的夕阳透光窗洒进来,把宋禹的影子拉长,笼罩在哭泣的女孩身上。
  好像一个黑色的拥抱。
  林淼就这样哭着,宋禹就在她身后沉默而立,舒玥就在隐秘的角落悄悄看着。
  许久无言,只有夕阳依旧。
  不知过了过久,压抑的哭声终于停止,林淼站起身,转向宋禹,抹了把眼泪,又有些不好意思。
  “宋哥……我们,我们走吧。”湿漉漉的声音有些结巴。“谢……谢谢。”
  宋禹比她高,还站在上一层台阶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孩儿,脸上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又好像一切想说的都写在了脸上。
  “心里好受些了吗?”
  林淼点点头:“嗯,我该给妈妈送饭了,医生说她还有一个月……最后的时间里,我想每天都陪陪她。”
  宋禹似乎轻叹了声,林淼看着他,又鼻子发酸。
  人总是这样,面对安慰时,或者是在意的人一个关怀的注视时,憋回去的眼泪就会受到召唤般的鱼贯而出。
  宋禹不会安慰人,他有些无措,拍了拍林淼的肩,感觉有话要说,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什么哄人的话都说不出口。
  怎么会这样,怎么还会有连老天爷这么不愿施舍幸福的人?
  心底那种难受的滋味儿,酸溜溜的滑过,让人回味时只剩晦涩的命运悲歌。
  林淼让泪憋回去,想再次感谢宋禹对她的纵容,眼前的人却忽然靠近,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拥抱,感受到体温的那一瞬,大脑好像有片刻失焦,眼前都模糊了,一切都像幻境,让她不敢深入思考,害怕梦醒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大脑比她先做出反应,自己看来是苦日子过多了,竟然在幻想这种事情,想到这儿,哭泣还没停止,脸又红了。
  她摸索着比她大好几岁的男人的臂膀,竟然没有捞个空,原来都是真的。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一个拥抱,胜过千千万万句虚无缥缈的情话,这是世间最广阔的包容。
  舒玥掉头就走。
  原来哥哥有女朋友了?不是女朋友也是暧昧对象,自己哥哥有多直男,舒玥还是知道的。
  平时和女生多说几句话都没耐心,这下还抱上了?
  回去的时候,温曜还躺着,轻手轻脚走过去,才发现温曜没有睡,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病房里没开灯,密不透风的室内没有一丝明媚的光,在昏暗室内,温曜的脸都有些虚无缥缈。
  不知怎的,舒玥心头涌起一阵不安。
  “阿玥,我们……”
  “你想出去走走吗,我陪你。”舒玥怕听到什么似的,忽然打断他。
  许久,昏暗中传来一声飘渺又凄凉的低语:“我站不起来。”
  死一样的沉默。
  十分钟后,护士拿来轮椅,几人合力把温曜弄到轮椅上,病房开了灯,温曜脸上是什么表情她都能看到,所以她退了出去,不敢看温曜。
  她后悔自己的行为了,她觉得自己太唐突了,被人推着散步会对一个意气风发的电竞选手造成多大的自尊打击,舒玥自己心里很清楚。
  可温曜答应了,尽管自己很难堪。
  月色氤氲,天边最后一抹烧起来的绯红,如晕开的油画般,浸在了深蓝色的幕布上,晚风一搅,天空蓝都带上了浪漫。
  舒玥知道,今天下午母亲让她出来,已经是她对此事最大的忍耐,以后如果还想来看温曜,简直是难上加难。
  她无比珍惜今天下午,想尽可能地多陪陪温曜。
  温曜一言不发,等自己笨拙地推着轮椅把温曜带到住院部的花园时,温曜还是保持沉默。
  舒玥也怕尴尬,她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更害怕温曜被这种目光伤害到。
  她又开始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没有顾忌温曜的感受?现在网络上无数个伤人的字眼席卷着二人,他们是不是应该分开,保持距离,或者离得越远越好?
  她想和温曜说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问温曜现在心情怎么样,透透气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
  可她没有,舒玥知道,温曜现在一定不开心的。
  且不说坐轮椅对于一个突然残疾的人来说,有多么大的侮辱,尤其是对于温曜而言,在自己在意的人眼前展露一切自己的难堪和缺陷,换做舒玥,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果然,这时,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跑过来,路过二人时却突然停下脚步,他长得很机灵,可惜头发掉光了。
  小男孩此刻站在轮椅前,从上到下打量温曜,视线定格在温曜打着石膏的腿上,站着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那双不能动的腿。
  舒玥一惊,心想这哪里来的小孩子在添堵?
  他站在温曜身后,不用去想,温曜肯定变了脸色。
  因为温曜已经开始用裹着纱布的胳膊去转轮子,费力地想要离开他视线范围内。
  舒玥立刻调转方向,企图带着温曜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小男孩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姐姐,哥哥的腿怎么了?”
  舒玥向前扫了眼温曜的腿,转过身,走到小男孩的面前蹲下,与他平视。
  小男孩感觉这位姐姐情绪不好,以为要好好教训自己,不料对方却摸了把她光溜溜的脑袋,似是嘲讽,又或是骄傲的勾唇一笑:
  “大哥哥是王子,他需要到达山巅,去解救他心爱的公主,可是在穿越森林的时候,被恶毒的女巫下了诅咒,女巫嫉妒王子爱着公主,也嫉妒公主深爱王子,为了阻止这对恋人相遇,就诅咒他的双腿暂时不能行走。”
  舒玥讲得绘声绘色,小男孩听得津津有味。
  “那怎么才能重新站起来呀?”小男孩问。
  舒玥笑着说:“因为王子天生自命不凡,所以女巫的诅咒只是暂时的,但是……怎么才能重新站起来,需要王子自己去摸索,也许是公主的爱,也许是女巫的解药,也许是王子自身的意志。”
  小男孩点点头,用审视的目光开始打量舒玥:“姐姐,你是公主吗?”
  舒玥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说道:“不知道。”
  转身要走,却又留给小男孩一句:“但他是我的王子。”
  暮色沉沉,舒玥不愿在温曜面前站着,走到他身后,坐在花园的凳子里,这里面坐轮椅的不计其数,还有浑身绑着纱布的,拄拐杖的,温曜坐在里面,并不显眼。
  舒玥看着天,不由得想起好多事情,九岁时第一次见路边的温曜,分别时依稀记得温曜坐着的路口发生了车祸,那时她幼小的心灵担惊受怕,以为是刚认识的朋友遭遇不测,没料到,兜兜转转十年后,这场厄运还是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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