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催命娘> 第41章

第41章

  就是我。柳今一笑。瞧见没有?我两年没赢过了,做这参将我心里烧得慌,所以我想赢,我发了疯似的想赢。我为了赢方寸大乱,一见到粮就红眼。
  我没想过会输,我带兵从不想输的事。
  我冲上去,叫她们也冲上去,然后中计了,就这么简单。
  你问我什么,啊?我不需要援兵。我是天授将星嘛!我从来瞧不上其他人,什么代团素,什么竺思老,我心里从没瞧得起她们过,所以我也没叫她们支援。
  我拿了狻猊牌,在军中横着走,廖祈福不在,我就是最大的,谁能管我,谁配管我?州府不给我批出兵文书,我就先斩后奏,这事我干过啊,你回去查查档,我干过不止一次。
  柳今一说话,不断说,姜重问什么她都这么说。她无畏重刑,就那么回事,太轻了,哪有被骑兵践踏来的痛?在牢里她抵着墙,数数。
  归心,一个。熏梅,两个。巧慧,三个……
  就这么数,一直数到两千四十六。
  有时候是姜重审她,有时候是别人,柳今一懒得记,她已经废了。雨下来下去,墙皮都泡烂了,她忘了日子,就是等死。
  可惜廖祈福回来了,廖娘费了好大的劲,把柳今一弄出去。出去那天没雨,天阴沉,大伙儿都在,一排一排,全看着她。
  风很大,呼呼乱响,狻猊军的旗帜撕裂般地展开。柳今一跟代晓月打招呼,代晓月没理会,她又跟竺思老说话。
  苍天女夹着头盔,拽了柳今一一把,叫她。混账娘!
  柳今一被拽过去,廖祈福就在坡上,她该是从北边赶回来的,刀还没来得及卸,人坐在马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柳今一。
  她等着她说话。
  柳今一这辈子没见过娘,她唯一能算得上娘的人就是廖祈福。廖祈福把她逮到狻猊军,教她认字,送她戒刀,最后连狻猊牌都给她了。
  可是她怎么样?
  可是她怎么样。
  在那漫长的对视中,柳今一几乎挨不住风吹。天苍苍,她以前什么都不怕,是赢教会了她胆怯。她期望着一道死刑,廖祈福给她了。因为廖祈福张开口,对她说——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咔嚓。
  柳今一闭上眼,听见那悬在头顶的巨刃挥下来,让她头颅滚地,尸首分离。
  第43章 流人记
  “去年你输了,”尤秋问抽噎,兀自说道,“思老收拾的战场,她在清点兵甲和骨牌的时候,发现少了些东西。”
  那场仗关系赤练关,柳今一输了以后,薄风、常雾两县迅速失陷,当时驻扎两县附近的参将是卫成雪,戎白骑兵冲破了三道哨亭她才收到消息,只好仓促应战。
  戎白骑兵入关从不久战,他们没有长线给养,都是速战速决,因而廖祈福一收到军报,就遣高叙言、桑三娘分翼夹击。卫成雪不能退,便顶着中军压力,拖住戎白骑兵。等到两翼被冲,戎白骑兵再想走已经迟了,施琳琅早就夺回关口,断掉了他们的后路。
  如此一来,突袭的精锐反倒成了瓮中的鳖,戎白骑兵跋前疐后,只能拼死一战。据两县的百姓说,那几日不分昼夜,杀声震天,血泼墨似的,把荒坡野地全部染透了。
  这一战朝廷算大捷,京里欢歌如潮,彻夜宴庆,只有狻猊军在收尸。
  竺思老清点名牌,一是为了核验阵亡的军娘人数,二是为了把兵甲器刃收纳归档。
  “因为你回过战场,思老便怀疑是你拿走了那些东西,她来寄云筹粮的时候,叫我留意你的行踪,同时交给我一张清单,里面列着七位军娘的骨牌,还有与这七位军娘一块消失的兵甲,”尤秋问深吸一气,憋久了似的,“打头的就是归心,还有那把菜刀!”
  嚯。
  坐在桌上的归心对柳今一笑。你让人给抓到了。
  “骨牌是在我这里,”柳今一还瘫在椅子上,不知道是在对归心说,还是在对尤秋问说,“兵甲也是我捡走了,但是里面没有那把菜刀。”
  尤秋问道:“你在岜州府各县给人修理武备,便是为了找那把菜刀?”
  “仗打不了了,”柳今一转开目光,看着顶上,“我只是为了讨口饭吃,顺便找那把菜刀。”
  “你必然找不着,”尤秋问说,“因为那把菜刀早让人给私藏了!”
  他情急间要缓几口气,待心绪平复了,才接着道:“那把菜刀究竟是怎么流入寄云县的,我也说不清,但等乘歌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孙务仁的东西了。
  “我告诉你,乘歌当时因为田地被夺,带着状子来县里打官司,陈小六凭着小姐的关系,说要助她一臂之力,把她引荐给孙务仁。那孙务仁与狻猊军交好,在岜北素有雅名,乘歌把状子递到他那里,盼着他能主持公道,可他和侵占乘歌田地的耆老叔伯其实是一丘之貉!
  “这几年寄云税粮少有拖延,不是老百姓日子好过,而是孙务仁与底下的乡绅勾结,逼占贫民的良田,让老百姓代缴双倍税粮。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只要有人被逼来县里打官司,孙务仁就会让手下的胥吏衙役做局,借酒钱门费、润笔投状等由头,掏空对方家底,将对方骗得债台高筑。
  “乘歌进了屋,才知道是场鸿门宴,孙务仁与早些年告她有伤风化的山长关系好得很,他们把她骗过去,就是要给她个教训瞧瞧,一桌老不死的东西,要她吃酒赔礼,陈小六就在门口守着。眼看人要逼到跟前,乘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拔出怀里的匕首——原来她也有防备呢!
  “孙务仁细皮嫩肉,平时骑马都会叫苦不迭,一见乘歌拿着匕首朝自己冲来,当时就吓得瘫软在地,一桌有头脸的都不敢接,在屋里抱头鼠窜。乘歌顾忌她娘和朝盈还在县里,本意只想夺门而出,可是孙务仁被吓懵了,看见乘歌动,就尖叫着往里头爬,慌乱中撞倒了屏风,乘歌一抬头,就看见后面供着那把菜刀!”
  那真是个奇景。
  一桌酒囊饭袋,一屋文雅书画,好好的屏风后面居然供着一把菜刀。那菜刀样式老旧,厚背宽刃,上头暗红斑驳,仿佛刚刚从战场回来,还待着主人擦拭。
  “乘歌觉得离奇,她虽然不认识归心,但她知道那把菜刀的用途,这世上除了狻猊军,没人是用菜刀打仗的,于是她将那把菜刀夺了。”尤秋问到底是心绪难平,悲咽道,“她说孙务仁是畜生,不配碰那把刀!等她走了,孙务仁自知没脸,不敢声张,将乘歌的案子拖了又拖,又叫乡里强占她的房屋,乘歌要往州府告,可是她出不了县。
  “一个月前,乘歌找着我,问我认不认得一个叫归心的军娘,我大吃一惊,忙问她怎么知道归心,她不肯说,我知道她是信不过我,便告诉她归心从属第十三营,是你柳今一的副将,去年就战死了。
  “乘歌那会儿已经病久了,她听说归心已死,脸白得可怕,又问了我一些孙务仁的年前行程,我将知道的都告诉她,她默立良久,对我说,她有归心的菜刀,但是她不能交给我,要交给你本人。唉!我也该死,我以为她只是临终前想见见你,便告诉她你离了狻猊军,早已不知去向。
  “她又呆默半晌,告诉我,那把菜刀关系着你的败仗,如今流落在外,依着你的脾性,必然会追到天涯海角。”
  尤秋问讲到这里,突然哽咽起来:“我当时还不信,只以为你坏了事,没脸见人,早该躲起来了,可是柳时纯,她就是信你!她说她要把菜刀托付给这世上最信得过人,那个人只要见到菜刀,便能懂她不肯说的事,我那时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小姐!”
  嘎吱。
  椅子在摇,柳今一仿佛灵魂出窍。她真没心肝,既不为这事哭,也不为这事笑。她仰起头,又把目光落下来。
  桌上空空。
  尤秋问自顾道:“我一知道菜刀的下落,就打算传信给思老,但是衙门风声收紧,竟然不再给我出县的机会。我害怕打草惊蛇,也不敢贸然行动,直至半个月前,我忽地听说小姐难产,夫人又将陈书吏告上公堂,心里奇怪,等到堂上,遗体虽然遮着面,但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乘歌。”
  后头的事,便如她们拼凑的那样,是几个人为了保全南宫青,齐力做的局,然而无论是陶秀仙,还是尤秋问,都不知道南宫青究竟从那把菜刀上明白了什么。
  或许柳今一明白。
  尤秋问刚止住话头,正在顺胸口的气,突然听见柳今一问:“你求神了没有?”
  “没有,”老头一口气堵回来,艰难地挪动身体,“我与你说这么多,你就没有个主意吗?非叫我求神拜佛干什么!那要真有用,我还能落到今日这处境!”
  “那不坏了,”柳今一踩住地面,坐起身体,“天要亮了,你听见狻猊军的哨声了吗?”
  尤秋问侧耳细听,外头只有军士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到门口,一脚破开了门!
  “这是要怎么样?大显律还在衙门里放着呢!你们不能这样待我——”尤秋问被冲进来的军士向外拖,他强撑着喊,“我还有品阶在身!你们不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