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岳琴:“可是当初我看过招聘公告了,说的就是教师本人连同家属,都能一并解决户口问题啊。”
  “具体事情,具体办,小姑娘我看你面生,今年刚进京大的吧?”
  岳琴一愣:“是啊,怎么了。”
  这清攫的中年男人叫钟源,算管着京大人事这边大大小小的事儿。
  人瞧着清瘦,说起话来却底气十足:“害,您呐,先把留校任教的考核过了,再来跟这儿办落户的问题,成不成?这都快十二点了,就别跟我这儿磨着了,吃饭去吧,啊?”
  “不是……我替我同事来问的,她……”
  岳琴想说温言已经通过考核,提前确定留校了,结果被钟源不耐烦地摆摆手,径直将她打断。
  “替别人问那更没必要了,让同事自己来吧,你说你操这份心做什么。”
  岳琴明显急了,张嘴还想反驳,被温言拉住手臂轻轻拽了拽:“岳岳,辛苦你了,先喝点水休息下。”
  钟源眉头一耷,扫温言一眼,摆摆手:“你就是她那同事?瞧你俩差不多大,这两年新进那一批吧?估摸着也还没正式留任呢,都回吧,找我也没用。”
  温言冲着人笑了笑。
  她今天穿了条天青色的新中式长裙,大波浪弯的头发松弛的散在肩后,乌黑蓬松的发丝里藏着巴掌大的脸,整个人看起来白皙干净,连眉眼间的艳丽明熠都被柔和了几分。
  无风时她站在那儿,像一幅着墨浓烈的西洋油画;可风一吹,长裙与发丝俱飞扬起来,就又变作一副灵动的山水。
  连夏日骄阳都要被她的清冷压下去几分。
  钟源拿起保温杯,抿下一口水叹气,语气到底是柔和了点儿:“我也是为你们好,免得你们反复白跑。”
  小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惜她要办的事儿啊,多漂亮都不顶用。
  温言先是谢了一声,然后才拿出材料又问一遍:“那钟老师,要是我们留校考核通过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走家属落户的流程了?”
  钟源哂笑着开口:“理论上是这样,但这两年新来的青教……”
  “那请您帮我走流程吧。”温言温声启唇。
  钟源慢吞吞坐直了身子,曲指敲敲桌子,又扫温言一眼:“我说了,要正式留校才能办。”
  温言收了笑,将油皮纸袋推到钟源面前:“材料都在这儿了,您看看?”
  钟源抽出文件瞧了瞧,将温言看了又看,终于认真几分:“你就是温言?许承书点名要留的那个温言?这么年轻……”
  钟源兀自嘟囔,温言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尽,脸色瞧着也不如方才柔柔和和好说话。
  她是浓颜系长相,只要不笑,瞧着就攻击性十足。
  此刻抱臂立在那儿,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分似的。
  岳琴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这姿态有几分眼熟,在脑中寻了一圈,却没匹配上这熟悉感的来源。
  钟源不知是不是也被温言这副模样冻着了,终于勉为其难给了句话:“行,你回去等通知吧。”
  “暑假前,能办下来吗?”
  钟源:“看在许承书的面子上,没准吧。”
  从办公室出来,岳琴被气得走在路上踢正步。
  来来往往的学生有认识她们的,憋着笑和她们打招呼。
  岳琴十分不满:“怎么高校里也这么看人下菜啊,要不是你后面挂了脸,老许头又看重你,温衡户口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温言眨眨眼,很无辜:“我只是没有笑,倒也不算很挂脸吧。”
  岳琴:“算你正确使用了美貌这项武器,值得庆贺!走走走,吃饭去!顺便把温衡的晚饭打包了?”
  一句话让温言想起陆知序的‘五点半’。
  她“昂”了声:“打包!晚上绝对不出门了!”
  -
  晚上六点半。
  温言坐在包场的川菜馆里,没忍住讥讽地笑了笑。
  陆知序今天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折起来,松弛地堆在手肘下方一点儿,露出冷白的小臂肌肉,搭着同色系的西裤,宽肩窄腰往那儿一站,便是座矜贵清冷的雕塑。
  但他的眉眼太疏冷,和一桌色彩浓烈的川菜很不相称。
  温言将脸上讥笑收起来。
  下午她陪温衡画画,画到一半接到钟源的电话,说温衡户口办不下来,至少也要等明年。
  温衡过完暑假就满七岁要上学了,哪里等得起。
  温言冷静地问钟源哪里不符合规定,钟源支支吾吾最后只说反正遇到了难办的事儿,就算她去找许承书也没用。
  温言思来想去,鬼使神差给陆知序发了个问号。
  陆知序倒是没藏着,电话拨过来第一句就是:“——我干儿子要读个书,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慢条斯理,和煦温良。
  都是装的。
  温言回过神,就开始阴阳怪气呛他:“还以为陆先生请人吃饭都是去米其林,还是说这家川菜馆儿马上要被陆总收购了?就像您路边随便收购个小孩当干儿子一样。”
  陆知序凉凉地瞧着面前这张明丽的脸,眼神有些肆无忌惮。
  像侵略。
  八年后再见,他总算有机会坐下来,面对面好好看看人。
  身量比在他身边时长开了些,五官更明媚精致,但这性子也更气人了。
  一桌子红的绿的,分明是她从前最爱吃的。
  他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并不动筷,只睨着温言:“我记得从前温小姐只吃大排档,最吃不惯米其林餐厅,国外呆了八年,倒是改了习惯——那怎么还回国了呢?”
  “关你屁事。”温言这几天忍了又忍,终于再忍不住,冷眉冷眼质问,“陆知序,说说吧。”
  “你在打我儿子什么主意?”
  陆知序扯出个很轻的笑来:“怎么,温小姐终于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了?”
  这几天一口一个陆先生的。
  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教过她。
  夕阳垂落下来,落在她粉瓷映雪的脸颊上,吸饱了落日熔金的唇瓣张张合合,诱着陆知序漩涡一样下坠。
  真叫人想一探究竟。
  陆知序不紧不慢起身,一步步踱至温言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看她。
  温言仰起头,不躲不闪望进他眼睛:“陆知序,你到底什么企图。”
  陆知序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壳剥掉。
  良久,他俯下身,长臂撑在她的身侧,慢条斯理道:“我的企图?从前你不知道吗。”
  第7章 玫瑰藏盛夏 她怕陆知序追问,更怕他不……
  他的气息很轻,自上而下漫过来,分明是温热的,却搀着雪松一样冷寂的味道。
  羽毛似的,柔柔拂过温言发烫的脸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镇定自若地面对陆知序这张脸。
  可真是没出息。
  温言别开头去,咬着唇不愿再说话了。
  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怕陆知序追问,问她八年前的离开是为什么。
  更怕他不问。
  怎么都不对,索性闭嘴。
  包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中,那束偷偷吻她侧脸的夕阳,是唯一神迹。
  被夕阳眷顾着的那一点儿,营营扰扰发起烫,痒刺刺地让人难受。
  嵌金的橘红色泼洒开来,漂亮的小姑娘要融化在里头似的。
  陆知序的黑眸温吞地吃着她。
  她漂亮的眼睫眨一眨,就像春光里振翅欲飞的蝶。
  纤细白皙的颈项又似世间最优雅的天鹅——很适合被握住。
  像曾经被他爱怜而热忱地握住那样。
  陆知序手指蜷了蜷,喉结难以名状地上下滚动。
  瞧瞧,连他身体的一部分,都清晰记得她曾属于他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这八年呢?这漂亮的颈项,有被别人握住过吗?
  她也曾在别人的指间,红着眼啜泣着求饶,一叠声绵软地喊——“daddy”吗?
  有的。
  当然是有的。
  不然怎么会有那个长得像她的小男孩儿。
  陆知序倏地闭上眼,绵长而沉稳的呼吸,可喉咙里嗜血的渴意又不管不顾翻涌上来。
  挡也挡不住。
  温言被圈在他的怀里,他身上渡来的熟悉气息很像情人缠绵的拥抱。
  但他们早就不是能拥抱的关系。
  她瞳孔微微发颤,无助地靠在椅背之上,她每怯懦退缩一分,他便张扬进攻一寸,直到将她彻底锁在双臂之间。
  这样亲密的距离。
  无数个曾经的夜晚她跨坐在他的腿上,也是这样的距离。
  他咬着她的耳垂,慢声哄。
  哄她喊人,哄她叫他的名字,他则回以夸奖。
  ……
  身体比情感更诚实地优先回想起面前这人带给过她的快乐。
  温言半边身子都软了。
  他却闭着眼戏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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