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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137节

  “啪。”
  戚白商的手忽然被谢清晏虚握的指骨在腕心一划,趁着她僵停时,他将她反扣住,而戚白商的手也下意识握住了谢清晏的腕。
  二人双手交扣。
  戚白商面色浸上绯红,眼神却平静回过:“谢公何意?”
  谢清晏扣着她的手腕,迫她近身:“你怎知,我如今便不会杀你了?”
  “若谢公杀得……”戚白商被他拉起,眼神掠过他肩头里衣都渍透的血色,“那也不必受今日之刑了。”
  谢清晏眼睫微颤,似笑而哑:“你以为我舍不得?”
  不待戚白商开口,他沉了眸色:“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即便和亲的不是你,我亦然如此。大胤绝不重蹈裴氏灭门之后覆辙、再受割地和亲之辱。”
  “……知道了。”
  戚白商本想说什么,只是见身前之人虽居高临下,却额角见汗,鬓发微潮,连紧抿的薄唇都淡了血色。
  脊杖之刑,便是再轻,换作旁人也要数日难下榻的。
  也不知他强撑什么。
  “松手,”戚白商微微蹙眉,“你弄疼我了。”
  “……”
  压着她话音尾弦,攥着她的修长指骨蓦地一松。
  戚白商有些意外去看,偏谢清晏转入榻内,背过了身,神情藏入昏昧间。
  “我须为你将衣衫脱去,给你上药。”戚白商也不再计较,去解谢清晏的里衣,“你垂手便是,不要再牵动伤处了。”
  “……”
  见谢清晏默认,戚白商便小心地轻着指尖去解他衣衫。
  在那人行线修长的后背上,血肉与里衣都黏合在一处,稍有动作,便是撕扯皮肉之苦。
  戚白商蘸着药箱中的药草汁液,轻慢剥离伤处,处理得极为小心,却还是难免见伤口撕裂,鲜血重新涌出。
  等终于将里衣褪去,伤处露出,已是过去了盏茶工夫。
  戚白商放下手中早已被血浸透的药纱,拿手背轻慢擦过额头薄汗:“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就鲜有几日见你身上是皮肉完好。”
  身前无声。
  正在戚白商疑惑谢清晏从方才就一言不发,莫不是疼昏过去了的时候,就听那人哑着嗓音,似笑非笑地问:“戚姑娘说的,倒像是日日见我在你面前解衣坦身。”
  戚白商一哽,去拿新药纱的手都顿了下:“不知习武从军之人的嘴,是否都像谢公这样硬?被脊杖敲成血葫芦了,还有心思戏弄旁人?”
  “区区二十杖。”谢清晏淡声道。
  戚白商眼神见恼,给他上药的手稍稍用力,却不见他反应。
  “你再用力些也无妨,”谢清晏似乎察觉她意图,声线疏慵散漫,“我疼惯了,不觉着有什么。”
  “……”
  他这样一说,戚白商反而下不去手了。
  她一边慢吞吞上药,一边开口:“这点伤对谢公或许不算什么,可陛下罚刑,对谢公应是第一回 。”
  谢清晏未动。
  戚白商垂眸上药:“圣心不可违,谢公应当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圣心不可违……”
  谢清晏轻声缓调地重复了遍。
  就在戚白商以为他听进去了的时候,却听那人低嗤了声,微微偏首。
  一缕细长乌黑的发丝从玉冠垂落下来,拂在他折角凌冽流畅的下颌线旁。许是因失血,愈衬得那人肤色冷白,眸间若覆霜雪。
  他俯睨着她:“若我偏要违呢。”
  “……”
  戚白商指尖蓦地一颤。
  等回神,她微微咬唇,忍下恼怒:“谢公便是不惜性命,也该是戍边卫疆,百年之后再谈生死——明知陛下已决意,当真要为了这件事,不惜来日殒命殿前吗?”
  她话说得重,却不见他眉眼半分动容。
  这叫戚白商的心沉了下去。
  “……有些事可以筹谋、退让、从长计议,有些事不可以。”
  谢清晏低声转回去,声音低得近自嘲。
  “况谢某终归要死,死在哪里都是赎罪,又有何区别。”
  戚白商不由得攥紧了手中药纱。
  她蹙着眉,加快了上药的动作,像是这般就能叫胸口憋闷窒息又麻木的疼痛感尽数泄退。
  谢清晏察觉了,哑声似笑:“我若死了,戚姑娘该觉得解脱才对。”
  “……是!”
  戚白商终于忍不住了,将他背上最后一处伤涂上药汁,她轻咬着牙扔掉药纱,恨声起身:“谢公获罪问斩之日,我一定在戚府后院燃上几串爆竹!庆贺一番!”
  听出其中恼意,谢清晏转身,擒住了戚白商的手腕。
  二人对视。
  只是戚白商的目光忽叫他胸膛前垂坠着的一抹翠玉色攫去了。
  “这是?”
  不等戚白商看清,谢清晏面色微变,蓦地松开了戚白商的手腕,一把将今日因她忽至而未来得及收起的玉佩攥入掌心。
  戚白商头一回在谢清晏身上看到如此分明、近乎慌乱的情绪。
  她伸出去的手不由地停住了。
  “玉佩而已,”谢清晏背过身,因牵动了伤势,他低低咳起来,哑声透出几分狼狈,“旁人所赠信物,不便给戚姑娘一见。”
  旁人……
  戚白商垂手:“看谢公反应,还以为是什么重逾性命之物。”
  “于谢某而言,确是重逾性命。”
  “……”
  戚白商停了几息,侧过身,像是没听到似的,她去一旁桌案后落座,提笔开始写誊写给谢清晏开的药方。
  直到许久后,墨汁淋漓,泛起窗外雪色似的光。
  戚白商拎起药方,吹干了墨,又抿了抿微涩的唇瓣。
  须臾后,她听到自己轻声问:“是婉儿赠你的么。”
  “……”
  榻上那人肩胛微震,似要回身。
  戚白商却忽然没了方才一鼓作气问出来的勇气,也不敢再听谢清晏的答复。
  她先一步起身,将药方压在镇纸之下。
  “请府中按方抓药,煎法与服法皆写在了药方末处,祝谢公早日康健。”
  戚白商整理好药箱,背起身。
  她向外走了几步,慢慢停住,与榻上那人背对彼此:“我与婉儿一样,求的是一心不二之人。谢公若真想与她有个耄耋情深的美满姻缘,早该绝了赏花弄草的心思。”
  “你与她大婚将至,莫为旁人之事伤了她的心。劝君惜取眼前人。”
  “……”
  直至身后淡香散尽,门扉冷合。
  谢清晏低咳了声,垂眸,望见指骨间安然躺着的玉佩。
  “耄耋情深。”
  他低声重复,带颤的尾音似笑似嘲,将那枚玉佩于心口攥紧。
  “夭夭,若我明朝赴死,将来又是谁会与你耄耋情深呢。”
  -
  两日后,已是除夕了。
  谢清晏在长公主府养伤三日,未曾入朝。自从两日前那一番小闹,明月苑都清静下来了。
  长公主确实心慈手软,即便那日气得甩袖离去,这两日煎药送药的事还是她亲手来,不肯假于旁人。
  连带着谢清晏也得了两三日清静。
  只是,清静得有些过了。
  除夕当日下午,谢清晏飞出窗的瞭哨鸟终于带回来了一个人——
  鬼鬼祟祟,从后窗摸进来的云三公子。
  “如今这长公主府简直是铜墙铁壁,又不能明着闯,知道我今日进来费了多大工夫么?”
  云侵月一边嘟囔着,一边拍打去身上浮灰,跟着嫌弃地看谢清晏:“你快把那木头从戚白商身边调回来吧,若是他在,我还用费这些力气?”
  “闲话少言,宫中如何了。”
  “……”
  提到这个,云侵月拍打衣袍的动作都放轻了不少。
  他迟疑上前:“前两日,我送戚白商来见你,你可是与她共同协商出了什么缓兵之策?”
  谢清晏停顿,于翳影间回眸:“什么缓兵之策。”
  “比如,暂且答应求娶……”
  云侵月在谢清晏眼神陡沉的刹那,就知道大事不妙,可惜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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