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75节
戚白商微惊:“谢……”
余音叫她自己强行咬住。
此时情景不妙,她若叫破谢清晏身份,只怕这两人要生嫌隙——
谢清晏字字句句褒赞有加,然而衬上他那疏慵散澹的语调,不以为然的眼神,甚至声音里隐有几分嘲弄薄诮的似笑非笑……
简直与挑衅无异。
果然,戚世隐一下子便冷了神色和语气:“阁下又是何人?若只知冷言相讥,不如趁——”
“兄长。”
戚白商慌忙回身,拦住了戚世隐。
毕竟这位得罪不得,能不能安全地回上京,多半还是要仰仗他的。
戚白商想着,整理措辞:“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
戚世隐神情里的怒意顿时又冻住了。
安抚过戚世隐,戚白商又起身,转向另一处。
不知为何,她觉着谢清晏的眼神好像比两息前刚进来时要凉了几分。
戚白商压下不解,走过去。
她停在他身前,将声音压至最低:“此事,谢公可有什么高见?”
那人眼神徐缓掠过戚白商垂在身侧的左手,在那一点小痣与旁边红痕上留得格外久。
像是某种慰藉,叫他眼底凉意消散。
谢清晏抬眸:“兆南是安家地盘,陈恒是安惟演门下得力走狗,节度使在辖地内的行兵调度之权,不必我赘言。你与戚世隐自身难保,逃离兆南都绝非易事,想从重重府兵把守的节度使府中取回罪证,便更是火中取粟。”
“我知晓,只是那罪证若不拿回,莫说兄长了……”
戚白商蹙眉,无意识地微咬起唇。
她思索着挪开眼神。“便是我,亦觉着实在不甘。”
“……”
谢清晏眼神微晃,跟着起了些薄凉笑色,他微微向前俯身。
恶鬼面附耳,低声近乎冷嘲。
“区区一个戚世隐,便值得你如此费尽手段地来勾引我了?”
“——”戚白商仰脸:“??”
他又犯什么脑疾?
像是不察觉来自床榻和墙角的眼神不善的盯视,谢清晏懒懒垂回了眸,也直起身:“他的折疡之伤,要几日能好?”
提起这个,戚白商便眉心蹙结难解:“便是有爬岩姜接骨补肉的奇效作辅,至少也须养上十日,才能勉强借拐杖自立行走。”
她一顿,“何况山路难行,崎岖跌宕,更是费力。”
“云侵月那儿,可瞒不住这么久。”谢清晏寥寥道。
戚白商点头:“我知晓,也想过请村中壮年男子帮忙抬送兄长出山,那样最多两日便可准备离开此地。只是这样路上太过明显,不等离开山内地界,就要被蒙山中巡查的兆南节度使亲兵发现了。”
“……”
谢清晏望着极近处,女子眉心郁结,琼鼻微皱,连浅色唇瓣也无意识地微微咬着翘起的模样。
他放任自己望了许久,才敛下长睫,声色散淡道:“我有一计,足以一箭双雕。”
“……!”
戚白商眼睛一亮,抬眸望他。
连屋内原本神色不善的戚世隐与许忍冬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是什么?”戚白商忙问道。
“用计之前,尚且有个条件。”谢清晏道。
戚白商:“嗯?”
“从今时起…”
谢清晏倾身,低下漆黑的眸,疏慵又藏着沉翳地凝眄着她:
“你须听我一人的。”
“?”
-
两日后。
兆南,蕲州,燕云楼。
前段日子蕲州等地灾荒之下,乱象四起,许些地方破败荒零,燕云楼算是蕲州如今最繁华的酒楼,往来的也都是有世家门庭托庇的缙绅富商子弟。
今日楼中,却是早早便清了场,不许旁人入内。
楼外,打着“陈”字节度使大旗的亲兵赫然在列。
百姓们路过都慌忙低下了头。
而楼内,通向二楼的雕栏浮绘木制楼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往上走。
前面那个掌柜模样,一边带路,一边卑躬屈膝地朝身后人赔着笑。
他身后不耐跟着的,正是陈恒。
此刻陈恒满面焦躁之色:“……那逃往西面的戚世隐还没抓回来,现今兆南是内忧外患,我忙得恨不能一劈为二——若叫我知晓你耽误了我的时间,我看你这燕云楼也就不必开了——去填蕲州粮仓的缺口好了!”
“哎,小人哪敢诓骗大人您呢?”
掌柜的满面笑容,到了二楼,这才悄声靠近道,“大人放心,虽说兆南的窟窿难填,但房中这位贵客,那可是能补天之人啊。”
陈恒踏上最后一节阶梯,甩了甩袍子,有些不信:“补天?兆南还有这样的富商吗,他什么来头?”
“兆南连年灾荒不断,自是难有。”
掌柜一面带路,一面道:“可这位公子,并未兆南人士,而是来自江南最富庶之地的扬州!”
“哦?”陈恒早便听闻江南之富甲天下,顿时提起了几分希冀。
掌柜的绘声绘色道:“这位公子也是凭仗着祖上风光,如今贵为一族宗长之子,说是富甲江南都不为过。这富家子弟嘛,难免风流浪荡,荒淫无……咳,这个,风流成性。这位公子更是个中翘楚啊!”
陈恒眼神转着:“如何说起。”
“他一路从扬州游历至此,行经十七州府,便纳了十七房小妾!”
掌柜附耳低声:“如今,在咱们蕲州,他看上他的第十八房小妾了!足足砸了五十两黄金,硬是要把那个已经嫁了人的村妇强娶回来呢!”
陈恒旁的没听见,只听见了一句——
“五十两黄金!娶个村妇?!”
“可不是嘛!”
掌柜连忙扶住了惊晃了晃身的陈恒,“这等败家子儿,决不能放过去了。陈大人,不管他见您是为了什么事情,您可都得应着啊!”
两人话间,到了天字号雅阁外。
尚且隔着门,就能听到里面莺歌燕语,笑声环梁,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陈恒指了指:“里面是你安排的?”
“不是小人啊,”掌柜比划,“您忘了,那位贵公子前面的十七房美妾,一州一个呢!”
陈恒:“…………”
怀着一种羡慕嫉妒又渴望的复杂心情,陈恒整理过衣袍,推门而入。
迎面,便见最上为首的长条桌案后。
一席金丝滚边松鹤锦缎长袍的公子斜倚榻上,腰悬雪玉,面覆半张彩绘掐丝云羽纹面具,斜着将半张侧脸遮于其后。
而他怀中,正掐腰抱着个欲拒还迎的薄裙女子——
“谢、清、晏。”
美人榻上,戚白商五指用力推阻在身前那人胸膛前,覆面的金丝玉带流苏下,脸颊绯红欲滴。
她朝内别过脸,声音藏在靡靡乐音间。
“你退远些。”
“远不得。”
谢清晏托住她纤细腰身,险些从身前逃脱的女子便被他拉起。清沉声线里克制地抑着愉悦,他将人向怀中一带。
美人交颈,如耳鬓厮磨。
“你忘了……”
“自今日起,”那人低声哑然地笑,“你便是我第十八房美妾了。”
第39章 暗度 “喂我。”
燕云楼,二楼,天字号房。
四方幔帐间,丝竹之音靡靡绕梁,焚香起雾袅袅萦阁。陈恒坐在桌案后,眼前楚腰纤细,环佩叮当,歌舞升平,极尽奢靡之象。
他一边拿金樽往嘴里喂酒,一边眯眼瞧着满堂美娇娘,只觉着恍若身在瑶池——
戏本里的仙界也不过如此了吧。
江南富庶子弟,过得果真是神仙日子。
“大人,请,请。”掌柜陪在一旁,见陈恒放下的酒盏空了,忙斟上去。
陈恒哼了声:“酒不错。怎么,不见贵客,也不见你拿出来往我府中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