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56节
戚白商垂下袖子,拍了拍手,“咦,是有些歪了吗?对不起呀阿郎,我戴着帷帽,实在是看不清。”
身前俯低的人直回身,望着曲水清溪里映着的影儿,谢清晏低眸笑了:“插草为标,你是要发卖亲夫么?”
拍着手的戚白商一哽。
这人,竟真能猜透她的戏弄意图。
“怎么会呢,”戚白商强笑,“我只是因为看不清才……”
“无碍。”
谢清晏攥住了那只从方才就惹他心燥意乱的白皙的手,低身就她,握着她的手将竹枝摘下。
“我看得清,我教你。”
“——?”戚白商僵在了原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婉儿,阿姐当真尽力了。
等戚白商由谢清晏亲手牵着,指肤相亲,为他腰间玉质革带佩上竹枝后,她已是一副了无生趣、任人摆弄的模样了。
此后开宴,流觞轮转,戚白商借由“偶感风寒”,半点心思也未放上。
倒是环视满场想寻婉儿身影,却怎么也未寻着。
盏茶工夫后,安家备的点心吃食叫女婢们一一送了上来。
到正菜时,曲水旁的案桌间,隐有惊讶轻议声起。
“竟是鲀鱼羹?”
“前两年此物最贵时,千金难求呐。”
“这般时节,竟能得这等精细食脍,安府当真了得……”
踏着碎议,青衣女婢行到戚白商与谢清晏所在的曲水首席,将托盘中的青瓷汤碗端了出来。
“鲀鱼羹。此脍刺细,请贵人小心。”
“……鲀鱼?”戚白商眼睫微颤了下,掀起。
“是。”
女婢叠手作礼,跟着直身,拿起一旁瓷碗,小心盛上,递向戚白商。
“请姑娘品赏。”
戚白商不知所思地停了两息,视线虚虚衔在那碗鱼羹上。
一两息后,白纱下红唇微勾。
“听说鲜美至极,是该尝尝。”
说着,细白的手指拂过袖口,便要接过瓷碗。
只是在她指尖触及碗沿的前一刻。
侧方忽地伸过来一只指骨修长、如竹如玉的手,先她一寸将碗接过。
戚白商一怔,回眸。
连双手捧碗的女婢都似受了惊,愕然地望向谢清晏。
“谢家之礼,”谢清晏道,“夫君先用。”
戚白商一哽。
皇族子弟,规矩就是多。
连吃食都要讲究先后,来日婉儿嫁过去,还不受尽他的委屈?
她刚要开口,余光却叫竹林里什么光景给拉走了。
谢清晏垂眸,眼神凉淡地扫过碗中煮作乳白汤色的鲀鱼羹。
停了两息,他袍袖微叠,露出的凌厉清折的腕骨勾抬,便要将汤碗端到身前——
“啪。”
一只瓷白纤细的手搭住了他手腕。
顺着那只手,谢清晏撩眸,望向了身侧的帷帽白纱下。
数息寂静。
白纱下女子轻音缓问:“你入门时领的兰花,与旁人可有不同?”
谢清晏停顿,目光扫向曲水两畔。
“是不同。他们的似是幽兰,我的这支,花型如箭,瓣色显粉,瓣尖透白……未曾见过,并不识得。”
“瓣身粉,瓣尖白,如雪覆春。”
戚白商缓声慢念着,侧眸,望向了给她递汤碗的女婢,“故而有名,春见雪。”
“……!”女婢一栗,微微伏身。
谢清晏似有所察觉:“这碗鲀鱼羹,有毒么。”
“鲀鱼羹无毒,只是,若用了这碗羹后,再将春见雪兰之息汲于身周,不消两三个时辰,便会毒入脏腑。届时毙命苑外,还能撇个干净。”
“——”
女婢脸色一白,惊慌出声:“奴不知,奴不曾有意……”
戚白商指尖点划过谢清晏的腕骨,取走了他手中的鲀鱼羹碗,向着那女婢身前一掷。
“砰!”
瓷碗落在青石上,摔得四碎。
丝竹骤哑,众人视线惊慌望来。
戚白商起身,清声冷喝:“利用此羹害人,好歹毒的用心!”
“——!!”
曲水两畔,各府公子姑娘们一听闻这话,顿时吓得面色剧变,没喝的将手中羹汤扔了,喝了的在身旁人的惊骇下伏案欲呕。
一时之间,场面乱作一团。
趁乱,戚白商拖裙离席,走之前还扫了谢清晏一眼——
那人不知叫什么迷了魂儿,对着他自己的手腕凝眄。
“云雀,这儿。”
戚白商顾不得多看,连忙跑向一侧竹林,将方才躲在林内朝她招手的云雀拉了出来。
“婉儿呢?”
“大姑娘,我就是来与你说这个的!”云雀似乎刚急跑过,气息不匀,“我家姑娘不,不见了!”
戚白商蹙眉:“怎会不见?”
“就是方才开宴之前,夫人身边一位嬷嬷忽然来了,说要召见大姑娘你,有事责问!”
戚白商急问:“婉儿可曾自露身份?”
“不曾!姑娘怕夫人责怪大姑娘,又正假着你身份,就替你去了,之后便一直没再回来!”
戚白商定住身,眼底流光轻转,几息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变了:“凌永安可曾来赴宴?”
“来是来了,不过……”云雀四处张望林子外还乱着的重阳宴,“怎么这会儿也不见了?”
“——!”
忧虑成真,戚白商拉起云雀,便循着竹林向外跑去:“可见婉儿往哪儿去的?!”
“北,好像是北边!”
戚白商以最快速度在心里量了一遍安府北宅的庭院布局,语速更是前所未有地急切:“北侧闲宅,有东西两落,你西我东——每一个屋子都要找,婉儿多半就在屋内!”
云雀听出事态不妙,也慌了神,一边踉跄跑着,一边慌忙问:“要不要再喊人来一同找?只姑娘和我,怕是找不及!”
“不可!”
戚白商掀掉屡屡被竹枝钩挂而碍事的帷帽,扔在了地上,“若有声张,将此事传扬出去,婉儿今生都毁了。”
云雀惊得嘴唇一颤,没说出话,眼圈吓得通红起来。
到了挽风苑北,果然见湖上起阁,作东西两榭。
戚白商与云雀分向两处,匆匆作别。
沿着栈道上了湖,戚白商直奔东侧榭宇而去。如绯衣楼中的安家密报所言,榭宇空置,并无人居。
戚白商一间间搜过去,心弦越绷越紧。
直至正中一间。
双叶门扇未曾合拢,似有被人刚推过不久的痕迹。
戚白商眼神一凉,用力推开了门。
同方才几处屋舍不同,此处外屋内便燃着烛火,幔帐层层,掩映得内舍朦胧。
戚白商顾不得许多,撩开幔帐便快步入内。
最里的暖阁,一名女子歇躺榻上,白色帷帽显是倒下时压歪了,拉着发髻斜斜盖在了她脸上。
“婉儿!”戚白商慌忙上前,将人扶起,试探鼻息与脉搏。
“…过量迷药,口鼻吸入。”
戚白商气得快要咬碎了牙,奈何她今日身上并未带对症药物,只得勉力将人搀扶起,想要带出屋去。
只是刚过了层层幔帐,戚白商便听得屋外,一个熟悉而惹人厌恶的公鸭嗓晃晃荡荡地走近——
“……一会儿西边,一会儿东边的,耍着老子玩呢!要是今个儿见不着美人,老子非得弄死那俩丫鬟!”
凌、永、安。
戚白商冷了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