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54节
这位征阳殿下,当真是一如初印象那般,娇惯跋扈得有些没脑子了。
许是公主殿下发号施令惯了,没人敢不应允,就连给人挖坑设套,都不知晓要在坑上面铺些遮人耳目的干草。
直钩,硬钓啊。
戚白商想着,不由低眸轻哂。
侍女更愣了:“戚姑娘何故发笑?”
“无事。”
戚白商轻了嗓,“领路吧。”
侍女连忙应下,只是有些不安地攥紧了袖子。
这位看着不像寻常闺阁女子的戚二姑娘,每一个字的反应都不在常理之上。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踏上了出竹林必经的那座流水小桥。
论时辰,这会已是闭门谢客了,再晚的宾客也早在流觞曲水竹林旁。
然而偏偏,两人踏上小桥时,对面也走上来了一位。
褒衣博带,白袍纹金,如素雪逢春。墨黑乌发叫玉簪束冠,那人缓带轻裘踏上小桥,端显出一副神清骨秀、瑶林琼树的风姿。
这般风尘外物,上京自是寻不出第二号。
“……怎么就遇上他了。”
戚白商几乎是咬碎了气音,微微偏过脸,即便隔着白纱也尽可能不和对面来的人有半分视线交汇。
——她有信心骗得过竹林内几十位姑娘公子,但对上谢清晏……
那可就是班门弄斧了。
戚白商紧张,走在她前面带路的那个侍女更紧张。
眼看着脑袋垂低得直往地上压,走路也快要同手同脚了。
好在谢清晏似乎眼神不太好,他云淡风轻行经她身侧,像是不曾看见她腰间悬着的那块刺着“戚婉儿”三个金字的木牌。
浅紫色的裙尾拂过他绲金白袍,风里纠缠,正要分离——
“等等。”
谢清晏被余光里一抹翠色拉住,他蓦地止身,皱眉回眸。
背对着他的女子垂着手,纤细皓腕上,戴着的分明就是那只由他买回府中的衔玉凤鸟镯。
“它为何会在……”
谢清晏眼底情绪骤起,一瞬未能抑下,他冷然掀眸,跟着便对上了白纱后有些熟悉的绰约轮廓。
戚白商还僵着不知要怎么伪装声音,她身后,侍女已是惊慌抢话:“谢侯、侯爷,安家尊长有事要,要见戚二姑娘,奴只是请她过去,别院一见。”
“戚,二姑娘?”
白纱外,戚白商看不清那人神色,只听谢清晏声线清缓地重复了遍。
而后那道身影走近。
戚白商尚未来得及反应,左手手腕就蓦地叫他牵起,托在了他修长微凉的指骨中。
“…!”戚白商一颤,惊得要抽手,却被谢清晏轻易捏住。
“这镯子,是我母亲送与你的?”谢清晏问。
戚白商张了张口,到底怕他听出来,只矫揉造作地“嗯”了一声。
像是赧然至极,还低了低脸儿。
戚白商在心里暗道了句,为了不露馅,只能对不住婉儿的名声了。
白纱外,却听一声低哂。
不知为何薄凉生煞。
“你倒是心狠。”
戚白商:“……?”
谢清晏低眸,指骨微曲,覆上了女子左手指根那颗血色小痣,然后轻慢碾过。
像是要将那颗痣烙进他自己掌心。
戚白商僵了下,很想抽回手。
……不然抽他也行。
可惜都没机会,谢清晏握着戚白商的手,转身便要朝流觞曲水宴走去。
侍女急道:“谢侯爷,安家尊长有事——”
“哪位尊、哪位长。”
谢清晏停身,侧眸回望,神色温柔,眸子却沁凉,“不妨说明,我今日便亲自去拜访。”
侍女哆嗦着支吾了两声。
谢清晏不知何故,半点不似平日里喜怒不惊:“回去告诉征阳,今后再妄动戚府中人,待明年开春,我便为她请旨远嫁封州吧。”
“……!”
身后侍女吓得脸色煞白,险些瘫倒。
戚白商也是一惊。
封州……
那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和老师游医时都要绕着走的,若是将金尊玉贵的公主嫁到了那儿,怕是要哭骂着过完余生了。
然而谢清晏半点不似玩笑,一句说罢,他再未多言,拉着戚白商朝前方竹林去。
趁还未到众人间,戚白商飞快从束腰裙带内侧一勾,跟着将一颗早有准备的药丸吞进口中。
“咳……”
药性刺激过后,她哑着嗓音咳了两声。
然后戚白商试探地开口:“谢侯?”
一副重度风寒后的嗓音,听得戚白商自己都一惊。
这药效好像有点大了。
回去得将方子改进一番才行……
谢清晏握着她手腕的指骨微颤了下,几息后,他侧低了眸:“你的声音?”
“前几日,偶感风寒,咳,”戚白商假意掩袖遮唇,试图把自己的手拖出来,“还是离谢侯远些,免得传——”
“不必,我不怕传上。”
谢清晏却像是早有意料,指骨轻易扽住了她的手,那力度几近有些叫她吃痛。
他朝她微微伏身,语气清沉,像掺上了几分秋霜。
“你我关系,同甘共苦,也是应当。”
“??”
谢清晏说完,便拉着戚白商,径直朝这流觞曲水宴的首席走去。
行经各府公子姑娘,全都先惊喜后诧异,跟着便是续尾的低议声,追着二人身影一直到了溪首。
戚白商挣扎了一路,可惜就像叫锁链牢牢地锁在了玉柱上,半点都挪动不得。
直到被迫在所有人的视线正中,她被谢清晏拉着,在他身畔落座。
戚白商绝望地低了头。
是她大意了。
纸包不住火,谢清晏和她天生相克,她就应该在遇上谢清晏的第一时间立刻承认身份。
那也不至于此刻骑虎难下了。
强挣不成,戚白商放软了语气,试图唤醒谢清晏对婉儿的一点怜惜:“谢侯,这张桌案是给你的,我坐在这儿于礼制不合,能否容我换一席……”
“你想换去谁处?”谢清晏冷声问道。
戚白商一怔,抬眸,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此刻隔着薄纱,她也能觉出,那人低眸望下来的眼神,周身有些凛沉的气场,似乎都在说明他并不愉悦的心境。
这是,谁惹这阎王了?
怎么就轮上她倒霉呢。
戚白商心底腹诽着,撑着“婉儿”的名号,面上还不敢露分毫:“谢侯玩笑了,我只是想寻自家姐妹同坐。”
“自家姐妹……说得当真熟稔,”谢清晏握着她手腕,将人一点点拉近身前,“可以教你不顾自己生死那种么。”
“——?”
戚白商当真有些忍无可忍了。
谢清晏平日里就这样对婉儿说话?他怎么敢的?
像是察觉了白纱下,女子因情绪而微微凌乱的气息。
谢清晏眼神微顿,稍清明了些。
他松了松指骨。
“罢了。”
戚白商终于得以逃脱了手腕,垂下来一看——
细白如凝脂的皮肤上,留下了他再分明不过的指痕。
谢清晏也侧眸望着,眼神深了些,跟着转过身,对旁边的仆从低声说了什么。
对方连忙应声,快步跑出竹林。
须臾,那人便带着盛放在木制托盘里端上来的养容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