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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37节

  顾忌董其伤走在前面,元启胜没说什么,只无奈地一甩官袍长袖,翘着两撇小胡子,走下了庐舍外的踏跺。
  戚世隐冷皱着眉回头看了眼屋内屏风,这才跟了上去。
  走出去两幢屋舍,三人拐过长廊,刚要再下踏跺,就听身后响起一声女子轻唤。
  “兄长?”
  “……”
  戚世隐停住,回过身。
  望见了戚婉儿与她身后刚合上的房门,戚世隐迟疑:“母亲可还好?”
  戚婉儿道:“受了些惊吓,不过没什么大碍,如今已休息下了。”
  戚世隐颔首,正要作声。
  旁边忽然探出元启胜不解的动静:“戚大人,这位是?”
  戚世隐一顿:“舍妹,戚婉儿。”
  “哦原来是婉——”
  元启胜僵住,几息后,他扭头,手颤巍巍指向身后来处:
  “这位才是名动上京的才女戚婉儿?那,刚刚屋里那位是谁??”
  ——
  木雕屏风被甲士推开,戚白商面覆云纱,缓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等甲士退到屋外。
  戚白商这才回过身,蹙眉望向谢清晏:“即便谢侯对婉儿有意,方才也不该将错就错。如此虚言妄行,并非君子所为。”
  “……”
  谢清晏系上腰间束带的指骨一停,眉峰凌冽,他漆眸轻抬:“什么?”
  戚白商当他是在装傻,更蹙紧了眉心:“你那般承认,若被京兆尹传将出去,必会损及婉儿清名与闺誉。”
  谢清晏听明白了。
  他低声迤笑,神态松懈下几分疏慵冷淡:“清名?”
  不等戚白商作答,谢清晏单手扣着腰间玉带,似踱步上前,挑起而凝向她的眼神散淡,却已是气势迫人。
  “我以为,整个上京传言,以她或征阳为我正妻之选,其中与戚婉儿有关的,该是你庆国公府造势……”
  他清声沉缓,似笑而非地停下了。
  朝着戚白商,谢清晏低低俯身,语气温柔又漠然:“莫非,是我误会了?”
  戚白商原本绷着未退。
  此刻却有些忍不住,她偏过脸,不去看那人伏低下来,逆光而近慑人的漆眸:“……那并非婉儿本意。”
  谢清晏低声薄哂:“那是我本意么。”
  “……”
  “戚家不顾儿女清名,亦不问我意愿,一意孤行。如今,却反来问我要她的清名,戚姑娘,你这心……是否生得太偏了一点?”
  “…………”
  戚白商无言以对。
  此事上,确是戚家理亏。
  “还是说,”谢清晏从她心口提回眼帘,淡声含笑,“戚姑娘更愿让旁人瞧见,你与我这个传言里的未来妹婿,在此纠缠不清、解袍相见?”
  “…!”
  戚白商着实未料到谢清晏此番孟浪之言,惊得她回眸仰他,一时张口失语,半晌才气出话来:“谢清晏,我乃医者,治病救人、问心无愧——我何时与你纠、纠缠……”
  谢清晏上前半步。
  戚白商话都顾不得说完,连忙后退,薄肩撞上了门板。
  谢清晏低声轻哂:“问心无愧?那戚姑娘躲什么?”
  “你……”
  戚白商简直要气晕。
  好在此时,董其伤去而复返,尴尬地停在了完全不能遮挡的破烂门窗外。
  他挪开视线,闷声闷气地:“…公子。”
  “……”
  笑意如潮褪尽。
  谢清晏神容散淡地直回身,瞥向门外的董其伤。
  戚白商终于得了一隙喘息余地,她攥紧药箱夹带,矮身向外:“谢侯既已无碍,民女告退。”
  不等谢清晏应声,戚白商已经跟只小松鼠一样,飞快消失在门外夜色间。
  自上京相逢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灵活,半点不似往日柔弱慵懒。
  “……”
  谢清晏无声望着。
  他想起了一些从前的画面,忽有些了然,难怪在见到云侵月送来的小像之前,他都没能认出她来。
  除了不知历经何等身世变故外,她与小时候那个活泼话多、鬼灵精怪的模样,已是大不相同了。
  唯一不变的,是磨去浮华伪饰后,她骨子里那种绝不肯服软的倔强与坚韧。
  戚白商……
  戚,夭夭。
  谢清晏垂低了眸,眼尾叫烛火落拓,竟也显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温柔来。
  董其伤只觉着触目惊心,连忙低下头:“公子,按您提前做好的安排,尚未死的那些杀手单独关住,已经交给京兆府了。”
  “安家伏在林中的死士如何。”温柔叫薄凉取而代之,清冷月色覆过他眉眼。
  “活捉五人,另外三人在交手时未能来得及,叫他们寻机自尽了。”
  “五个,也够了。”
  谢清晏闲抬起手,翻看着自己修长指骨,拿绢布拭去指间血迹。
  失血叫他眉眼懒怠,冷淡也难掩,“你带上一队人,今夜就将他们送回骊山。待明日,我亲自提审。”
  “是,公子。”
  董其伤习惯性应声,刚要转身,忽愣住了。
  他茫然回头:“公子,您今夜难道不带上大家一起走吗?”
  “你方才未听到么。”
  谢清晏掀起眼帘,神色峻雅温和,“我的医者提醒过了,我是病人。病人便须静养,今夜怎能舟车劳顿?”
  董其伤:“……”
  这确是病得不轻。
  “何况。”
  谢清晏瞥过屋内狼藉血迹,眉眼微寒:“安家为了灭口狗急跳墙,难保明日戚家女眷归京时,路上不再生事端。”
  董其伤张大了嘴巴:“您不会是打算……”
  “明日,戚家离寺,”谢清晏温声回眸,“归京沿途,便由我带玄铠军亲自护送。”
  董其伤:“…………”
  ——
  翌日清晨。
  护国寺外,戚家车马排成长列。
  与来时不同,每一驾马车两侧,都森然立着手提陌刀、覆恶鬼面甲、着玄明铠的魁梧甲士。
  另有两队紫鬃马轻骑,缀在列尾,护佑在那一驾执御赐仪仗、四角坐落龙子神兽像的金纹华盖辇车后。
  “竟,竟劳驾定北侯亲自护驾,这……这实在是……”
  站在列队马车旁,宋氏激动得声音都带颤。
  她又是惶恐又是喜悦难抑地转回来,看向身前丈外。
  褒衣广袖的雪袍公子眉眼疏朗,清隽如玉的面上盈着浅淡笑意,言行举止皆是渊懿而端方,远观亦是一派皎皎君子之貌。
  望着那道清绝侧影,宋氏拉了拉戚婉儿,低声嘱咐:“待会侯爷过来了,你可定要好好道谢,知道吗?”
  “…是,母亲。”
  片刻后,谢清晏与送别的护国寺主持言谈过,回身,走到了并肩的宋氏与戚婉儿面前。
  “戚夫人,戚二姑娘。”
  “谢侯爷,你身上本就有伤,今日竟还劳你为婉儿在寺中多留了一夜,实在是叫我戚家过意不去啊。”
  宋氏面上如此说着,眼底笑意却是遮都遮不住的。
  谢清晏似无察觉,温言如初:“昨日之事,本便是我疏漏失察,累及了戚夫人与戚二姑娘。为防歹人再来生乱,护送二位归京,也是谢某分内应当。”
  “侯爷这话说得,当真见外了!婉儿?”
  宋氏回过头,眼神用力地朝戚婉儿暗示了下。
  戚婉儿为难地憋红了脸,几息后才轻声带颤地弯了弯膝,执闺阁女子见礼:“婉儿谢过侯爷昨日相救。”
  “戚二姑娘客气,不必多礼。”谢清晏温声,颔首还礼。
  “……”
  又是宋氏一番客套推阻后,最终,母女两人还是在谢清晏的目送下,上了列队中的戚家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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