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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27节

  戚白商轻淡一嗤:“明月清竹,风尘外物。”
  “姑娘觉着他不像吗?”连翘好奇问,“那日姑娘不是去了琅园、见过谢侯,莫非他真人不是如此?”
  “怎会,太像了。”
  戚白商秉持着蹲势,侧了侧身,手里的小药锄抬起来,她指向折廊尽头,国公府北墙前的那片竹子:“看到了么。”
  “嗯?姑娘是说竹子?”
  “是啊。”
  戚白商懒懒垂下缠着白纱的手,小药锄抵住地,她轻声如曼歌:“世人皆以竹子喻君子,风清月朗,但他们并不知晓——竹子是这世上掠夺性最为可怖的草植之一。”
  “我随老师游医时,曾在岷州南地见过一种翠竹,雨后三日便能拔高一丈有余。而地底竹鞭更胜之。两月成林,茂茂如海,谁能想到那片竹林其实只是同一根竹树?”
  “凡是竹林生长之地,几乎不会有其他药植生存。根系藏于地底错综盘踞,极尽掠夺,蔓延无际。竹体向上遮蔽日光雨露,竹根向下独占大地滋养。凡它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者常有。”
  “——这,便是竹。”
  戚白商拄着小药锄,懒慢垂着眼:“你问我谢清晏像不像?”
  “姑娘…”
  连翘忽然颤了声,僵着起身。
  可惜专注扶正面前药草的戚白商并未察觉,幽幽叹声:“依我看,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像竹子的人……”
  话声忽顿。
  头顶洒下的阳光被一道投在她身上的长影遮蔽,燥热叫凉意取而代之。
  戚白商的心口莫名惊跳了下。
  她忽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
  静寂数息。
  戚白商眼皮轻撩起一点点。
  扩大的视野内,一截山河暗纹掐丝雪青缎袍,随廊下清风微拂,在她身前丈余外轻荡。
  袍尾掐丝,这般奢靡,绝非戚世隐。
  那只可能是一人了……
  戚白商正思考要不要干脆装晕的工夫,就听到那道疏朗清沉的嗓音在廊下清风间清沉振响。
  “莫非,也是我遮了日光雨露,才阻了此地芳华盛放?”
  那人语气儒雅清和,听不出半点戏谑作弄,偏偏叫戚白商面颊绯红如染——
  有什么比这更绝望。
  戚白商带着赴死般的心起身,向着身前温柔峻雅衣冠楚楚的定北侯,以及他身后面色微滞的戚世隐,缓缓作礼。
  “…白商出言无状,冲撞了贵客。”
  她轻咬牙,努力低着颈,“请谢侯恕罪。”
  戚世隐也回过神,快步上前:“白商久居乡野,言行无拘,绝非刻意折辱。”
  话间,戚世隐回身将戚白商护在了身后。
  谢清晏微微挑眉,视线在两人间转圜过,他似是有些无奈:“戚大人,我怎会与初见的闺阁姑娘计较?”
  “……”
  戚世隐一顿,自觉是有些莫名地反应过度,歉意退开了步:“是我失言。”
  “白商姑娘,是么。”
  谢清晏轻侧身,流畅有力的肩腰线藏于那身冠袍下,叫日光釉过的眉眼也清隽熠熠,当真君子如玉世无双。
  他眼尾微垂,抬手还礼,玉簪束冠下一笑如沐春风。
  “琰之今日,受教了。”
  言罢,那人直身,再未多看戚白商一眼。
  他随着戚世隐抬袖而回过身去,跟着对方向游廊另一侧的引领,竟再无一字一言的计较之意,便缓带轻裘,衣冠楚楚地涉长廊而去。
  戚白商:“……”
  见鬼了?
  这个是谢清晏的话,那之前戴着恶鬼面的又是哪一尊?
  带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戚白商回身,却见连翘正捧着脸,对着早就没人了的长廊红着脸喃喃:“谢侯果然如传闻里一般,儒雅端方,光风霁月呀…”
  戚白商:“……”
  ——
  风拂过院墙竹林,日光落下的影子渐渐藏进了阒寂下去的夜色里。
  戚白商今日提心吊胆了一整日,却是虚惊一场。
  直到谢清晏离府,她这方小院里都没来半点动静。
  被遗忘得很是彻底。
  以至于戚白商甚至自我怀疑,莫非在骊山与琅园见到的戴着恶鬼面的那位,当真不是谢清晏?
  抱着这样的疑问,戚白商在烛火下翻着医典,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直至一声细响,将她从短梦里惊醒。
  戚白商蓦地直起身,眼前昏昧——桌上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而声响传来的方向正是侧间的书房。
  戚白商脸色微变,拿起烛台,重燃烛火,快步朝侧间的小书房走去。
  书房里未曾掌灯,一片昏黑,辨物不清。
  戚白商攥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刚要挑起进书房的幔帐——
  刷。
  黑暗里陡然伸出了一只手。
  “…!”
  戚白商扔了烛台便将手摸向后腰,要取防身药尘,可惜没来得及挪开寸许,就被那人预料似的攥住了手腕,拖入幔帐中。
  烛火摇晃,光影缠扯。
  几息后。
  “别——!”
  灯火停住,映出戚白商青丝散乱,被身前人压抵在了书架前,她左手握着烛台,又被那人指骨攥着手腕。
  戚白商却顾不得情势,她瞳孔缩紧,侧望向手腕,眸心里映起一点灼烫的光——
  颤盈盈的烛火,险险停在了摞起来的医典前。
  ……差一点就烧没了。
  惊魂甫定,戚白商又气又恼地回过眸,睖向身前比她高了许多的青年。
  恶鬼面森然,狰狞,冰冷。
  融融烛火的光落上去,都不能叫它温暖分毫,透着一股子不近人性的冷漠。
  “怕什么。”
  恶鬼面下,那人低声清哑,漆眸散淡地睨向烛火后,“怎么,这里藏着你的宝贝?”
  “……”
  戚白商心口一紧,语气竭力舒缓:“只是些老师传给我的医典,于旁人无用,于我自是至宝。”
  “是么。”
  那人回眸,于烛下轻淡又漠然地临睨她,似是审视。
  戚白商只觉自己呼吸都要停了。
  她眼睫轻颤,看着覆恶鬼面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抬手,伸向那摞医典。
  修长如玉的指骨落了上去,拨起第一本。
  “……”戚白商屏息,眼都不敢眨地盯着。
  倒数第三本便是账册。
  离他指腹不足寸余。
  眼见着恶鬼面的指骨便要拂上那本账册——
  “笃笃。”
  叩门声忽然响起。
  “白商,你睡下了吗?”戚世隐的声音迟疑响起。
  书房内,两人俱是一停。
  戚白商刚要启唇。
  身前,恶鬼面冷然俯下,低笑沉谑:“深夜相会,你们便是这样做兄妹?”
  “…!”
  左手被反掐在腰后抵着,右手握着烛台被压在书架前,她被迫仰起脸看他——
  戚白商一动都动不了,恼得直想咬他。
  可惜不但没成,反而被那人扣着右手的烛台,徐徐挪向两人之间。
  灯火及近,叫女子眉眼愈发清晰,连眼睫上不知是惊是怕而颤成珠子的一颗泪都饱满而盈盈。
  谢清晏微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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