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说完,又看向轮椅上目光呆滞的青年,将他的轮椅推到了餐桌前,语气温柔:“小澜,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饿不饿?快来吃饭,今天有你喜欢吃的海参粥,还有糖醋里脊。”
  顾淮淡淡扫过去一眼,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唇角,即便明知得不到回应,也还是公事公办道:“哥哥。”
  轮椅上的青年果然没什么反应,看到了糖醋里脊,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指着碗嘴里含含糊糊,呜里哇啦不知说了些什么。
  顾淮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顾母似乎早已习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当即便端起碗来想喂。
  一旁的阿姨显然早已习惯,没有人出手相助,顾淮却皱了皱眉:“妈,您还没吃饭。”
  “没事,他就要我喂的。”顾母头也没回:“我待会儿再吃就行。”
  顾淮眉头蹙起,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顾父咳嗽两声,拉回了顾淮的注意:“公司最近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顾淮冷冰冰道:“一切都好。”
  “要是遇到了麻烦,可以向家里开口,我们能帮的都会帮一把。虽然我年纪大了,但人脉还是有的。想当年我创业的时候,整个a城没人说我的对手。我怎么听说你们公司好像还有不少难缠的对手?”
  顾淮不易察觉地看了他爸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一丝不明显的试探,淡声道:“现在和您那个时候不一样。互联网发展迅速,小公司崛起很快,但死的也快,不必太过担心。”
  顾家是做房地产起家的,当初他离开顾氏另起门户去做互联网的时候,正是房地产行业最蒸蒸日上的年代。
  父亲对此很生气,因此顾淮创业没有得到家里一丝一毫的帮助。
  后来即便和好,这么多年了父亲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今天为什么突然提起?
  再有,他收拾季家的事情还不算有了结果,父亲不应该这么早就知道才对。
  两厢结合,顾淮心下明白了什么,放下餐具,背靠在椅子上双臂抱胸看着顾父:“家里生意一切都好吗?”
  “还好,还好。”顾父眼神有些闪躲,旋即又道:“但好不好的,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将来还不是得你们兄弟俩互相扶持着走下去。这两年整个房地产行业都不太行了啊,我在想要不要还是趁着我还没老,还有点用,去给你帮帮忙,也能帮你解决一些麻烦。”
  很显然,轮椅上的顾澜既没反应过来顾父在说自己,也没明白所谓互相扶持的含义,只因为顾母喂得有些慢而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顾淮的目光在父亲已经渐渐爬上皱纹的脸和瘫在轮椅里,什么都不懂的大哥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忽的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所以,爸,你打算怎么给我帮忙?”
  顾父也是见惯了生意场上大风大浪的人,但在顾淮这样的目光盯视下,竟产生了想要躲避的念头。
  他将表情变得更加生硬刻板几分,冷冰冰道:“就算现在时代变了,做生意这件事,根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谈个对象。”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顾淮的神情,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说了下去。
  “季家这些年虽然确实是比不上以前了,但是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势力不是假的。他家那小子虽然混账,可小女儿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女孩子。正好马上要过年了,你有时间的话,去老季家拜访拜访。”
  “他家那个小女儿,我看和你很般配。”
  “合适的话,你们可以先谈谈看。如果你能和她结婚,季家将来对你的帮助会很大。”
  第33章
  顾父的话一字一顿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顾淮却像是突然什么都听不懂一般,就那样看着顾父双唇一开一合,思绪逐渐飘远。
  他第一次见到林羽安其实是在一场婚礼上,那时的林羽安还没有被认回林家。
  结婚的人是顾父一个生意伙伴的儿子, 台上一对新人郎才女貌, 彼此幸福相望, 但台下却议论纷纷, 全都是说不般配的声音。
  直到现在, 顾淮都还能想起那天糟糕的心情。
  母亲在自己耳边不住小声抱怨,时而说新郎一定是着了什么道, 那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 怎么就非要娶一个没家世没背景, 还离过婚带着孩子的女人, 时而又叮嘱顾淮以后离这一家人都远一些,别跟着这些人学坏。
  不知怎么又提到了顾淮的成绩,便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责备他为什么只拿了一等奖, 而不是特等奖,是不是根本没有努力好好学习。
  而那一次的竞赛,其实根本没有特等奖,一等奖已经是最高奖项。
  直到现在, 顾淮也不知道那天母亲的怒火, 到底真的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还是只是因为哥哥生病了, 她却要被迫出门参加婚礼,不能照顾哥哥。
  顾澜是因为顾夫人的疏忽而摔成这样的,所以顾夫人对他的关心和爱里, 大概更多掺杂着的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都无法扭转的自责。
  可也正事因为这样的自责,从小到大,母亲似乎将所有的温柔和关怀都给了瘫痪的哥哥,面对顾淮时,便只剩下了对他成绩的冷冰冰的质询。
  小时候的顾淮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做得足够好,就能得到母亲的关心,为此他严苛到近乎变态地要求自己在各方面都要做到完美。
  可后来他才发现,无论他多么优秀,取得了怎样的成绩,都无法得到他那瘫痪在轮椅上的哥哥只需要一声哭闹就可以轻易获取的关心。
  那天的顾淮面无表情地听着母亲的喋喋不休,烦躁地一偏头,便在旁边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一颗小小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在场宾客,也好奇地打量着台上的新人,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神采。
  那就是林羽安。
  察觉自己被人发现之后,林羽安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睫毛闪了闪,对着顾淮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哧溜一下小脑袋便重新缩回灌木丛里,消失不见了。
  这场婚礼是在一个西式教堂举办的。教堂很大,平时也会有人来往,不远处似乎还有一群人不知正在做什么,因此有小孩子趁乱溜进来也不奇怪。
  顾淮对此并未多加在意,因为心情烦躁,便趁着母亲没注意偷偷离开,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刷一会竞赛题。
  他当时已经高二,不得不靠竞赛来为保送做准备。
  可那个盛夏是那么热,蝉鸣一声声叫得人心烦,到处都找不到阴凉的地方。
  顾淮随意地走着,忽的便被一阵钢琴声吸引了注意。不知什么人,正在弹奏德彪西的《月光》。
  鬼使神差地,他循着乐声绕过建筑斑驳的灰墙,在爬满常春藤的矮房窗前蓦然驻足——矮房里竟有一架古旧的钢琴,方才那个灌木丛里钻出的男孩此刻正端坐在琴凳上,发间还沾着片不知从哪里带来的翠绿的树叶。
  旁边围着好几个老人,正专心致志听着他的演奏,丝毫也不在意台上的演奏家头发里翠绿的装饰品。
  柔和的旋律从小孩尚且稚嫩的指尖流泻而出,细瘦的手指居然意外地迸发着令人惊异的生命力。
  顾淮靠在门边,不由自主跟着那旋律放松了心神,方才的烦躁感渐渐平息,渐渐垂下来视线。
  忽的,他抬眸看向了小男孩——有一段旋律他弹错了。
  顾淮也是学过一段时间钢琴的,虽然并未打算以此作为将来的主业,但他素来是一个对自己高标准高要求的人,因此在那短暂的学琴生涯中,也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必须将学过的每一首曲子都弹到一点错漏都不会出。
  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的时候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错漏,这在顾淮看来简直是不能理解并且不可接受的错误。
  他看向小男孩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带上来几分同情,不知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可小男孩却像是浑然没有发现一般,竟将错就错,顺着那弹错的旋律继续了下去。
  中间甚至还混杂了一段顾淮没有听过的,也不知是他从别处临时拉来凑数,还是现场瞎编乱造的旋律,片刻后才接上《月光》,继续弹了下去。
  居然……意外的很和谐。
  顾淮微微有些讶异,看向台下,却发现那些老人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一段插曲一般,脸上依旧挂着享受而倾听的神色。
  一曲终了,小男孩拿了老人给的糖果和零食,道过谢后蹦蹦跳跳跑出门,正撞在了站在门口的顾淮的肚子上。
  “你刚刚弹错了。”顾淮双臂抱胸,自上而下睥睨着林羽安,面无表情毫不留情地指出道。
  “我知道呀。”小男孩眨巴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边打量他,一边腼腆笑道:“我经常弹错的,但是没关系,我可以补上。刘奶奶还总夸我,说我每次补的都很好听,一点也听不出来是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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