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有河此时肤白胜雪,鬓边牡丹无疑让他看起来有万种风情。
  黄衣男子的脖子僵硬地挺直着,渐渐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口水连咽,再也按捺不住,加快了步伐。
  他的走路姿势似飘似飞,堪称离奇。
  可落在丛不芜眼中,只是一朵即将枯萎的黄花在迎风招展。
  明有河泪眼婆娑,黄衣男子伸开两臂,想要将温香美玉环抱怀中,“美人儿……”
  明有河故意歪了歪颈项,牡丹随即坠地,“我的花……”
  黄衣男子大献殷勤,弯腰将牡丹捡起,“美人儿,让我看看你的心还在不在?”
  丛不芜眉头微扬,这朵黄花,是个左撇子。
  这就够了。
  “美人儿”赫然一改面色,眼疾手快地一把掀了黄衣男子的衣衫,不光模样变了,嗓音也大有不同。
  黄衣男子看着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明有河,眼前青青白白,迷蒙一瞬。
  明有河上下嘴唇一碰,逼问道:“郎君,你怎么没有脚?”
  他岂止是没有脚?
  薄薄春衫下,只有一条坚韧的绿茎,根冠拖着不计其数的杂乱根须,在满地的竹叶上迤逦。
  除了一双手和一颗人头,他什么都没有。
  难怪他面容怪异,走路吊诡。
  黄花眼见迷境无用,鱼死网破地一翻头颅,开出一朵黄花,想要故技重施,再次吐出臭气。
  明有河一把将他的花苞捏住,“憋回去。”
  黄花自然不肯束手就擒,虚幻的黄衫顷刻褪尽,花茎来回弯折,想要再开出一朵黄花。
  可惜只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
  丛不芜折了一节竹枝,甩到花茎里,向下用力,划出一道长口。
  墨绿色的汁水决堤般涌出来,落到地面上,却什么也没有。
  鼠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花,黑鼠的尾巴扫来扫去,乃激动使然。
  待黄花汁水流尽,数重花瓣迅速枯萎,花蕊一收一合,吐出一枚洁白的玉坠。
  “啊,”黑鼠的尾巴一顿,鼠婴惊呼道:“这是柳仙长给娘亲的坠子,不过后来被红狐狸抢去了。”
  丛不芜把玉坠转到另一面,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符文。
  明有河了然:“怪道它能敛息,原来是仙府信物。”
  厚重的竹叶下,一根毫不起眼的花蕊忽的翻了个身,驭风而飞。
  鼠婴立刻报信:“它跑了。”
  明有河:“这是在外面挨了打,回家找爹娘哭呢。”
  这话的意味不止一重,仿佛意有所指,他落下话音,似有若无地瞥向斐禁。
  竹林中的事桩桩件件环环相扣,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后,真相似乎扑朔迷离,又似乎图穷匕见。
  丛不芜往草庐的方向看了看,把玉坠丢到鼠婴手里,“跟过去看看。”
  这话是对明有河一个人说的。
  明有河不免露出几分得意洋洋:“好。”
  鼠婴不知为何忽然被丢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斐禁与他相依为命。
  他扯住斐禁的衣摆,道:“斐禁,飞吧。”
  斐禁略一沉吟,把他拎在了手里。
  一拉一拽行云流水,鼠婴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这套动作似曾相识,鼠婴回想一刻,茅塞顿开:“你手捏的地方,与东湖道长分毫不差。怎么?我的脖子很好拎吗?”
  它又不是蛇。
  鼠婴正问得兴起,还想问“你从哪里学的”,再张嘴时,舌头却打了一个死结。
  这真是要命的事,他“唰”地瞪向罪魁祸首,斐禁把他当玩意儿似的转够了,脸上一片坦然。
  可惜坦然只是表象,不可捉摸的暗潮呼之欲出,鼠婴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由此不敢细看,慌忙伏低做小,不敢再动,也不敢再瞪了。
  等四爪落地,他才稍稍回了神。
  一条银带似的长河在身边流泻,水清声缓,是映天的镜面。
  鼠婴环顾周围,除却斐禁,只有丛不芜与明有河是他所熟知的。
  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鼠婴一脸茫然:“这是哪里?”
  一句问完,斐禁还没回答,他自己倒先愣住了。
  他试着动了动舌头,心头大喜:舌头没结了!
  斐禁不理他,几步外的明有河倒是似笑非笑地将他与斐禁打量一遍,好心回答道:“你不认识问鹊城吗?”
  他指着路的尽头,鼠婴转头去看。
  城门高大巍峨,银剑高悬,正是问鹊。
  鼠婴如在云端,不敢置信。
  他竟然来到了鹊河上游,问鹊近在眼前。
  那他……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问鹊城永禁妖魔,我怎么没事?”
  明有河半蹲下来,点了点他手腕上系着的玉坠,意味深长地说:“这枚玉坠可是好东西,避妖禁制若敢拦你,定是它嫌命太长了。”
  鼠婴怔怔地看着手腕,他明明没有将玉坠系在腕上,这是……
  斐禁干的?
  他还没来得及刨根问底,明有河就站了起来,他跟在丛不芜身边,眼睛看着鼠婴,懒洋洋道:“问鹊仙府的水,好深呀。”:
  第19章 死鹊桥上死鹊桥黑鼠拦路,不芜识礼晃……
  鼠婴不知道他们又在卖什么关子,低着两个脑袋观察地面,好奇道:“怎么不见那点花蕊?”
  丛不芜:“它没了玉坠,踏过禁制就成飞灰了。”
  明有河向河边一指,“哝,散在了河里。”
  风经水面,只带来一片波光如鳞。
  黑鼠的眼睛咕噜噜乱转,也看不出禁制在哪里,鼠婴心有余悸,将手腕上的玉坠系得更紧。
  玉坠生凉,篆刻的符文在他眼里只是好看的花样。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也没看出玉坠暗藏何许玄机。
  也许大道至简,不是他一只婴鬼可以参悟的。
  丛不芜身在鹊水尽处,遥遥凝望问鹊城门,陷入了片刻沉静,眉间浮上一层疑绪,若有所思。
  鼠婴不想挨着斐禁,走过去轻轻牵住她的衣角,细声细语地问道:“仙长,黄花是问鹊仙府里的仙长养的吗?”
  丛不芜端正神色,答得含糊:“嗯。也许吧。”
  对鼠婴来说,玄门仙府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云竹西行为做事总以“息事宁人”为先,鼠婴虽然胆子大些,但也没大到要去蹚仙府的浑水,不免生出退意,艰难地纠结着:“那我们……”
  被明有河盯住,他的话说得更加吞吐。
  丛不芜装作没听清:“什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打虎。
  他们既已身至此处,当然不会半途而废。
  丛不芜大可投石问路,亦可引蛇出洞,但这些办法太缓太慢。
  孤军轻进直捣黄龙就快多了。
  她对这些琐事没多少耐心。
  她急着赶路。
  鼠婴对上明有河意味深长的视线,把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嗫嚅一阵,也跟着出谋划策:“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去向柳仙长打听打听吧。”
  他心念一转,又想自己此番施为,不是恩将仇报惊扰安府主,而是为大局着想,是真心实意要为问鹊仙府除去隐患。
  “揭竿而起”的名头有了,鼠婴立时挺起胸膛,一派正义凛然:“仙府岂可容此腐中蠹虫,安府主心地良善,为人无私慷慨,我们得把城中恶贼找出来,还仙府一个清白。”
  天色又暗下几分,云层裹住落不下的细雨。
  鹊河中的水似乎奔腾翻涌,惊涛难休,可鼠婴一揉眼睛,它却缓慢如旧,温和平静,甚至显出几分
  沉沉死气。
  丛不芜听了鼠婴的高谈阔论,眼里含起一点笑意,觉得他十分有趣,顺势道:“此话在理。”
  鼠婴自有一番道理:“当然在理,可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充满酸腐气的话一出口,他着七八慌地捂住黑鼠的嘴,可他生性如此,嘴巴总是快手一步。
  明有河紧跟着取笑道:“你这小孩儿,自己就是老鼠,哪有骂人还带上自己的?”
  丛不芜收起笑意,问鼠婴:“那你知道柳仙长身居在仙府何处吗?”
  鼠婴脑子一动,满腔热血凉了大半。
  “不知道。”
  竹林与问鹊城一个在鹊河下游,一个在鹊河上游,他对城中百事几乎一无所知,只晓得城池绵延无边,问鹊仙府建在东边西边他都不知道,要在繁华锦绣堆里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只知道柳仙长姓柳,是问鹊仙府的人。
  大海捞针不过如此。
  鼠婴眉心一紧,计上心来:“我可以叫来几只黑鼠问问看。”
  他捏捏黑鼠的耳朵,就要唤来几只喽啰。
  鼠婴心里门儿清,柳仙长身在仙府之中,几只普通黑鼠何堪大用?
  拉个仙府子弟问上一问最为省时省力,但这样一来,不仅会打草惊蛇,他还会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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