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时岁眸光微动,笑意未减:“你觉得呢?”
周涉盯着他,过了片刻,终于摇头:“罢了,我劝不动你。但箫启明那边,你最好别玩脱了。”
“放心。”时岁合上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他越急,破绽就越多。”
窗外,夜风微凉,树影婆娑。
时岁望向窗外周涉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冷意。
“快了。”他低声道,“这场戏,也该收网了。”
身后黑影无声落下,双手呈上密函。
时岁拆开,一目十行的浏览。
“皇上倒是心急。”他冷笑一声,将信纸纸凑近烛火。
苏涣密报,皇上早朝时将监军之职改为即刻斩杀,十九位边关将领,一个都不许活着走出玉门关。明日圣旨便会快马加鞭送至江洲。
“陛下……”黑影欲言又止。
皇帝如此下令,最后的恶名还是会落到时岁这个行刑者头上。
“他这是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时岁漫不经心地掸去袖间纸灰,眼底泛起森冷杀意,“急着给那位养在青城山的三皇子铺路呢。”
三皇子陈裕安乃先皇后嫡出,却因先天不足,自幼便被送往青城山静养。算起来,那孩子如今也该及冠了。
“传话给苏涣。”时岁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在本相回京之前,那位三皇子……半步都不许踏出青城山。”
次日清晨,沈清让踏入前厅时,正见时岁指点着婢女们布菜。那从容自若的模样,倒像是这刺史府真正的主人。
周涉端坐在太师椅上,闻声抬眸,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沈清让腰间玉佩,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
沈清让征战多年,何等敏锐,那转瞬即逝的停顿尽收眼底。他暗自思忖,此事必与时岁脱不了干系。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时岁。
今日这厮难得束了玉冠,一袭月白锦衣,脖颈处的指印已泛紫,反倒衬得整个人愈发清贵。偏生那唇角噙着的笑意,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沈清让忽然想起昨夜自己那番近乎魔怔的言语,心头微动。
他故意问道:“今日怎的备了这许多菜式?”
时岁执起茶盏轻抿一口,眼尾微挑:“无他,本相今日……”他顿了顿,眸光在沈清让腰间一转,“心情甚好。”
沈清让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腰间仅有一块沈家主母玉。
时岁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鲈鱼脍:“将军昨夜抱着本相回来时,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周涉突然呛咳起来。
“你!”沈清让耳根通红,却见始作俑者正笑吟吟地将鱼脍放入他碗中。
“先用膳。”时岁敲了敲碗,“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议也不迟。”
沈清让盯着碗中雪白的鱼脍,喉结微动。他分明记得昨夜怀中人醉得站不稳的模样,可眼前这双执筷的手却稳如磐石。
“丞相好酒量。”他意有所指地夹起鱼脍,“昨夜那般醉态,今晨竟能神清气爽。”
时岁闻言轻笑:“沈将军抱得稳当,本相自然睡得安稳。”
沈清让恶狠狠的嚼着鱼脍。
他已然猜出,昨夜时岁是装醉了。
侍卫统领捧着明黄圣旨匆匆而入。
时岁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懒懒往后一靠。
“拿过来。”
侍卫统领躬身上前,双手高举过头顶。
时岁接过圣旨,指尖在明黄绸面上轻轻摩挲。他并不急着展开,反而抬眸望向沈清让:“沈将军可要一同观瞻?”
沈清让放下筷子,目光在圣旨上停留片刻:“既是给丞相的旨意,下官不敢僭越。”
“无妨。”时岁随手将圣旨抛在案几上,“横竖都是要传遍江州的,早一刻晚一刻的区别罢了。”
沈清让眉心骤然蹙起,拾起圣旨细看。当他看清内容时,指尖猛地一颤。
“即刻处斩?!”声线陡然拔高,他下意识望向时岁,却见对方正悠闲地转着茶盏。
周涉虽不知圣旨内容,可见沈清让素来沉稳的手竟微微发抖,当即拧紧了眉头。
“嗯哼。”时岁指尖点在朱批处,“丞相时岁亲自监斩,不必押解回京。”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
“陛下这是要你做这个千古罪人。”周涉冷声道。
“何至于此?!”沈清让一掌把圣旨拍在案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时岁忙抓过他的手,对着泛红的掌心轻轻呵气,却被猛地抽回。
“唉……”他轻叹一声,展开折扇慢摇,“能为圣上分忧解难,本相求之不得。”
“你——”沈清让被噎住。
他还能说什么呢?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时相最得圣心。
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这圣心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
沈清让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时岁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忽然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将军当心气坏了身子。”时岁合拢折扇,轻轻点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十九颗人头罢了,本相……”
“啪!”
折扇被一掌拍落。沈清让猛地揪住时岁衣襟,将人拽到跟前:“你可知那些将领中有多少是当年随我父亲出生入死的叔伯?”
十九将犯的是死罪不假,可执刀人变成丞相便是坏了规矩。
时岁被迫仰起头,却仍是笑着:“沈老将军的旧部啊……”他尾音拖得绵长,“那更要杀得干净些。”
周涉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时岁漫不经心地掰开沈清让的手指:“本相话还没说完。”他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忽然压低声音:“沈将军不妨猜猜,为何陛下突然改了主意?”
沈清让瞳孔骤缩,一个隐隐的推测浮现在了脑海。
“看来将军想到了。”时岁拾起地上的折扇,轻轻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箫启明昨日连夜进宫,带去的可不只是江州刺史被斩的消息。”
周涉脸色陡变:“他竟敢……”
“他当然敢。”时岁冷笑,“毕竟我们周中丞在江州大张旗鼓地抓人,不就是想逼他狗急跳墙么?”
时岁早就布好了局。
他故意放出风声,就为等这一刻。
先处决宁远,夺得兵权,三年的毒酒,逼得皇帝甘愿让时岁为刀。
时岁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捧着十九将的头颅,去祭奠九泉之下的至亲。
沈清让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周涉:“你们早就……”
“嘘——”时岁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眼底泛起玩味道笑意,“将军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把密不透风的玉门关……给本相捅出个窟窿来。”
第18章
时岁从袖中取出白袍军虎符推到了沈清让面前。
他指尖在上面轻敲了两下:“二十万白袍军,以恭定大将军为帅,对上十九将的二十五万私兵……”时岁唇角微扬,“绰绰有余。”
二十万对二十五万,这本该是场胜负难料的死局。
可若主帅是沈清让——
时岁垂眸轻笑,这便成了场毫无悬念的碾压。朝堂上下,谁人不晓?
“为什么……”沈清让的声音发抖,“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太清楚了。清楚十九将对他的嫌恶,清楚当年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如何加诸己身,更清楚如今十九将犯下的是怎样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桩桩件件他都记得分明。
可偏偏……
为什么是我?
沈清让想。
父亲临终前将他托付给十九将与宁远的情形犹在眼前。纵使他们负他在先……
沈清让闭了闭眼,喉间涌上铁锈般的苦涩。
为何定要是我?
“沈将军别忘了。”时岁和沈清让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带了冷意,“官职所在,便是护得本相周全。”
沈清让心头一颤,随即在心底苦笑。
他早该明白的。
堂堂丞相大人,将最柔软的过往剖开给他看,诱他许下护他平安的誓言。
原来,不过是为了今日。
“得了。”时岁懒懒起身,后半句话却是对着周涉说的,语调已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周大人,随本相去密道走一趟。”
西厢房下的密道幽深。
时岁提着灯走在前面,火光映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
周涉跟在他身后,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非要这样逼他?”
这分明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局。
时岁的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逼他?”他低笑一声,“我是在救他。”
周涉皱眉:“用这种方式?让他亲手——”
“你以为他还有退路吗?”时岁忽然停下,转身时袖摆带起一阵冷风,“箫启明已经盯上他了,若我不先下手,死的就不只是那十九个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