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凛真,凛真。
  ——咒语。剑鞘。锚点。
  我的锚就在这里。我的幼驯染,我最喜欢也最讨厌的云雀恭弥,让我又爱又恨的云雀恭弥。
  我颇有良心,努力控制着忽有进展的能力,因此我实际上仍然悬浮于云雀怀中,我们只是无限地靠近,而非触碰到彼此,就像0.9999和1的区别,我没有将我的重量尽数托付给他。
  我心下一松。
  紧绷的精神松懈的瞬间,原本被我按住不动的哥拉·莫斯卡也解放了。
  我骟,不要啊!我们这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国中女生和一个腿脚不方便的残疾人啊!
  新增的能力让我一头雾水,我完全不懂得该如何使用它,我甚至还没能适应它,因此手忙脚乱;在哥拉·莫斯卡再一次暴起的瞬间,云雀不顾脚伤疾跃而起,堪堪避开了那几乎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流弹。
  哥拉·莫斯卡又不动了。沢田君——那真的是沢田君吗?——拦住了他,他们僵持着,直到高纯度的橙色火焰灼烧破坏他的核心。这具杀人兵器终于停下了。
  其实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这到底是哪来的哨兵机器人?
  第19章
  我勒个老天奶奶啊,那还真的是沢田君啊。
  沢田君额头上跃动着澄澈的橙色火焰,边缘接近透明,双眸也覆上一层温暖明净的金红。那究竟是宝石还是明镜?我只看到熊熊的、煌煌的、温柔而坚定的火。他的眼眸几乎完全化作了汹涌跳动的火焰。
  我想到迪诺为我们讲述的指环与火焰概念。大空……?
  出事了,出大事了,哥拉·莫斯卡里跌出一位老人,还是个外国人呢,怎么又是外国人啊?——那位老人是彭格列的九世首领,现今生命垂危。
  xanxus嘟嘟嘟嘟说了一堆,我根本没仔细听,关我屁事啊?我比较担心云雀恭弥。我的恭弥被利用了呢,惨惨的。
  总之,九代目被送走抢救了,迄今为止的指环战全部作废,切尔贝罗不容拒绝地宣布,明日此时将是决定十世之位的最终战,也即是大空之战。
  逃避可耻但有用,说真的,我明天不想来了,我心脏受不了。我还是对云雀很有信心,但我从未如此畏惧过意外与突发风险,我害怕看到他受伤、见证他流血,我从来都如此软弱。
  我们丢下在场所有人先一步回家,谁也没有启唇,谁也没有讲话,只在静默中吸入氧气,感受着夜气未散的清风。他的呼吸陡然一重,想必是伤痛作祟。
  假如上帝赐予我礼物(gift),使我全知,那何不使我全能?为何不再眷顾我一点,给予我治愈的能力呢?
  我不想再看到云雀受伤了,我受不了这个。这让我感到痛苦。我和我的心都会为他流泪的。
  云雀伤的是脚,我们没有骑机车,走得慢慢的,我最想质问为什么并盛这个小镇凌晨街上没有计程车?司机们都勤快点好吗?好的。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再紧一点、再紧一点……直到云雀蓦然开口:“攥那么紧做什么?”
  “……”我的力道又松懈下来,依旧不讲话,开始憋眼泪。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爱哭鬼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云雀恭弥搞砸了,都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
  他总是让我感到痛苦。他本人就是一块涂抹着蜜糖的砒霜,直到死,那甘甜都不会散去,只让人以为迎来的是甜蜜的极乐。
  “凛真。”他叫我,我不答话,眼眶开始湿热,他的脚步顿住,停下来看我。
  我们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原本十分钟的路程都磨蹭成双倍的时间,长久地蹉跎于深夜的冷街。
  我用力地抿着嘴唇,低着头,不想要他看到我的眼泪,我真该庆幸这泪水尚未夺眶而出,只是寂静地徘徊于眼尾,和我的心一起濒临破碎。
  “恭弥是骗子,明明说了会很快结束,明明说了不会受伤……”这不是他的错,我知道;这不怪他,我知道。但我被他变得易碎了。
  我还是忍不住埋怨地向他展示我软弱的内脏,我告诉他,都怪你,我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我的声音里没有哽咽和哭腔,一切都被夜风抚平:“我最讨厌恭弥了,我不要再看指环战了,别再让我看到你受伤了。”
  我没有办法不爱他,然而我一旦爱他,就总会为我带来无边际、无穷尽的痛苦。我只要爱他,就没有办法停止痛苦。
  靠近他就靠近了痛苦……然而,远离他就远离了幸福。
  正如我没有办法远离他、没办法与他分开,我也只能咬紧牙关,吞咽下这枚苦果。我等待它的回甘,即便它带给我的只会是绵长的苦与涩。
  云掩弦月,月光无从得照彼此面容,我连他的表情都难以看清,他的气息却率先逼近。清冽凉意沁人肌骨,似乎一剪瘦梅,一抔将散的融雪,冷而清,淡而凛,他从我唇边衔过那枚苦果,话音在唇齿之间流散,“凛真,别害怕。”
  “我和那些人有着生物性的差别,”他如此自傲地说,指尖擦过我浸湿而微热的眼角,轻而慢地掠过睫毛,“对我更自信一点。至于你来与不来——那是你的自由。”
  任性的云热爱自由,因此,他也尊重我的自由,哪怕我的视线将为此不再在他身上停留,他也会忍耐下去,直到我再一次看向他,不论将忍受多么漫长、多么近似于煎熬的等待。
  “……我,果然还是最讨厌恭弥了。”我抽噎着说。
  他说我脸都哭花了。扯淡呢,我眼泪还没掉下来!我更讨厌他了。
  以往睡觉的时候我们都面对面,摆出的姿势如同相拥,这一次我背对着他,像婴儿蜷缩于母亲的子房,灯光已尽,黑暗中云雀的手臂轻柔地落在我腰侧,像是想向我靠拢、想把我更近地往怀里搂去。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手打了他一下,啪。
  他难以置信地顿住了,但仍然不放弃,掌心坚持笼盖我的胯骨。
  我对他使用小蜜蜂肘击。云雀的声音从后头低低地传来,他叫我的名字,就像一头猛兽为我低头,变成为我所驯服的温顺的狗,“凛真。”
  我又用怀里的猫猫玩偶砸他,猫猫在黑暗的静室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踩过他的肩膀。这只毛绒猫猫原本只被我摆在枕边当做温馨的装饰品,我真正的抱枕另有其人,然而今夜,猫猫复宠了。
  云雀连躲都没有躲,毛绒玩具扑过来,而后是他很低的一声轻哼,我公正地说,这很色情,他总是很色情,温热削长的五指摩挲过我的手腕。他应当去学钢琴,我不合时宜地想,他适合去弹奏乐器。我不理他,但在心里想:
  “你最讨厌我。——你又在这样想吗。”他低低地说,泄露出我隐秘的心语,或许在这个人面前我本就不存在任何秘密,云雀恭弥总是任性,这会儿就像忘记了今夜流过的那些血,转而评价我说,“你每次说得谎都一模一样。”
  “有意见?”我问。
  “我困了。”他说,答非所问,更像是回避我的锋芒。这个人连面对xanxus都不曾退避,棱角却在我面前频频软化。他的尖刺都变成软绵绵的、甜甜的果冻了。
  我要被他气笑了,终于转过身,望进他的双眼,深色的眼珠反而在窅暗中莹莹生辉,宛如一块饱经磨琢的静谧玉石,“那我们现在在干嘛呢?”
  他却理所当然地说:“你没有抱我。”
  撒啥娇呢?我只好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说:“我讨厌你。”
  “我不讨厌你。”云雀恭弥说,嘴角的微笑近乎残酷,他从来都是一位狩猎者,我拨弄他的心,他也干扰我的大脑作为回敬,我几乎有一点恨他了——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我那清醒的理智,他的双唇在清静的无光的夜中张合,我读不懂他的唇语,但听见他的声气不疾不徐:“我喜欢——”
  我堵上了他的嘴,像是泄愤,像是进食,撕咬着他的嘴唇,直到舌尖品味到一丝很淡的、蔓延的锈。血是腥而甜的,传说中耶和华用亚当的第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这足证骨骼与器官能融入另一人的体内化作流淌的生命。那么,而今我舔过他唇角细细的血丝,是否也算是他以血液将我哺育?我们的生命相互交换了吗?他的灵魂栖息在我的骨头、我的脏器里了吗?
  当我们靠近,我连骨头缝隙都隐隐作痛;当我们的唇肉分离,我反而感到怅然若失。这必当是幼驯染长久纠缠不休,历经漫长的岁月而遗留的代价:我得到了一个无血缘的亲人,我何其有幸将我的至爱拥在怀里,那么上帝也必将从我的心内剜去一部分。这想必是一种等价交换。
  那么云雀恭弥又付出了什么呢?他的魂,他的骨,还是他的肉?上帝将我们合二为一,神将我们赐予彼此,自那之后每一次相触都带来细密的痛,从此以后每一次别离都仿佛拔下陷入心口的刺,带来的并非解脱,那尖锐的余韵反而持久绵长,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我看着他,想: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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