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他太小了,小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小到忍不住问出那个让人难堪的问题。
  所以,母亲,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没不要你......我没有不要你。”妙珠恨不能将小小的人揉进自己的怀里,就像是当年怀胎十月那样,把他揉回自己的身体里,“你听他瞎说些什么呢,我没不要你的。”
  锦聿道:“那你为什么要走呢?”
  妙珠松开了他,红着眼睛看向他:“小聿,总之,不是因为你。”
  当着孩子的面说陈怀衡的坏话?她也没这样坏心肠。况说,这几年都是陈怀衡陪伴在他的身边,她当着锦聿的面说他的坏话,这不可笑吗。
  锦聿道:“是因为父皇吗?”
  妙珠愣了一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默不作声的态度已经给了锦聿回答。
  她不说,锦聿也已经知道了。
  陈怀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或许说,从锦聿来的时候他也跟来了。
  妙珠的态度自也被他尽收眼底。
  锦聿问出的问题,她没有回答。
  可是答案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陈怀衡也不再继续听下去,转身离开这处,任由他们母子二人亲近。
  锦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妙珠后来又问出他没用过早膳就来,又让人端来了早膳。
  他就吃着,妙珠就在旁边瞧着他。
  他们两人方才哭过,眼睛都红红的,妙珠就看着锦聿用膳,她一边瞧一边又问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他的父亲没有总欺负他吧?没有把对她叛逃的气撒到了孩子身上吧?
  锦聿只搖头,他道:“父皇有时候喝醉了酒会说些难听的话,可是其他的时候也都还好,不曾欺负过我。”
  妙珠道:“他现在饮酒很厉害?”
  可她回来也没见他喝过一回。
  锦聿头闷在碗里面,道:“父皇有病......”
  妙珠笑了一声,问道:“你是在骂他吗?”
  锦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抬起头忙摇头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是真的有毛病,他有的时候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头又疼得厉害,就要喝酒。父皇他喝醉了酒,就一直喊着母亲你的名字......”
  锦聿不敢多说,疑心自己有在给父亲说话的嫌疑,怕妙珠不喜他这样,又悄悄地去看她的神色。
  妙珠一回过头来就看到锦聿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她讷然道:“小聿,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锦聿捏着筷子道:“我不是想为父皇说话......只是我很想母亲,父皇也很想。”
  不知道父亲是做了什么事情惹
  了母亲不高兴。
  可她不喜欢他,他就不多提了,免得说多了连带着他一道讨厌。
  “母亲不要不高兴。若是你不喜欢听这些,小聿往后不会再说了的。”
  他大抵也还是怕母亲会离开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怕惹了她不舒服,又怕她一个不舒服就要离开。
  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闭嘴了,安生吃自己的饭。
  妙珠见他如此,心里头也酸涩得厉害,只最后也没再说。
  锦聿用完了早膳,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和妙珠又坐在一道说了好一会的话,两人都不舍就此分开。
  妙珠听说他这些年过得还好,便也放下了些心,没那么愧疚了,只是一直是她在问着锦聿,锦聿回答着她,到了后来,说着说着,锦聿忽然开口问她:“母亲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就是也很想小聿。”
  锦聿钻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中,“我也很想母亲。”
  锦聿今个儿被陈怀衡太早弄醒,后来又哭来哭去的,现下靠在妙珠的怀中,脑袋也困顿得厉害,被妙珠抱在怀中,就那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妙珠的下颌蹭着他的脑袋,止不住叹气,而后也不再多想那些伤心事,想要抱着他起身,让他在床上躺着舒服些。
  再过两月就是锦聿五岁生辰了,他现在也没小时候抱着那样轻,妙珠坐在椅上抱着他,想起身将他抱到床上,竟也有些吃力了。
  她撑着一股气就要起身时,孩子却先被人抱走了。
  抬眼去看,发现陈怀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妙珠也没说些什么,抿了抿唇,任由他把孩子抱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锦聿放在床上躺好,妙珠上前脱掉了孩子的鞋履,又拉了被角过来,横到了他的肚子上。
  锦聿睡了,他们也不在这里面多说,说着说着到时候若又吵起来了便不好了。
  他们去了外殿。
  妙珠问他:“是你喊了小聿来的?”
  “不然呢?”
  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锦聿他怕父皇不高兴,虽然知道母亲回来了,却也不敢主动去寻,便也只敢趁着陈怀衡不在的时候偷偷来主殿瞧上一回。
  只是这些事情妙珠是一直都不知道的。
  陈怀衡就像是单单陈述事实一般说道:“他很想你,打他明白事了以后,就经常会问母亲去哪里了。”
  妙珠叫他这话说得心中更堵,疑心他是故意拿了这话刺她。
  妙珠方止住的泪,又忍不住淌了出来。
  “是我想这样的吗?我也不想的。”
  陈怀衡顿住了步,回过身看她:“那是我想的吗?”
  是他想他们的家乱成一团,是他想让她抛夫弃子,全是他的过错是吗。
  妙珠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向他。
  她口中没说,可那眼神也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他就是那个把他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陈怀衡俨然也从她那通红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他的薄唇又张又合,竟难得也有他找不到话说的时候。
  第60章 你恨我讨厌我,我也好爱你啊……
  妙珠只见他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緊緊绷着下颌道:“对,我是罪人,我是逼走你的罪人。你不爱我,那没关系,毕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是我的不好,我的錯,我没办法再让你多看一眼,是我没办法留住你,是我自己拆散了家,就是我的錯......”
  妙珠就是铁了心的想要分道扬镳,他知道,孩子是永远不能让她安定下来的,即便她现在如此为锦聿的事心伤,可她又难道还真会为了他就这样在皇宮里面安稳?
  妙珠舍弃过自己太多次了,陳懷衡这一次也不想再用孩子绑着她了。
  再用链子什么的把她锁在屋子里面,也都太没意思了。
  若是从前,他干得出来这事。
  十岁成为皇帝的时候,几个日夜就长大了,
  现在,都过去三年了,一千多的日日夜夜,难道还不能教他做人吗?
  總是怪妙珠。
  从前的时候他總是责怪妙珠。
  妙珠刚跑走的第一年,他恨得痛心切齿,恨不能马上把她抓回来,然后一条链子锁她到永无宁日,他怨恨她舍弃他竟就舍弃地如此轻易,怨恨她竟真就要留他一个人。
  怨恨她竟再不会来爱他,再给他一个机会。
  到了第二年,他恨得痛不可忍,却又总想妙珠在外面会不会被人欺负,日子过得到底好不好,钱不够花的时候又該怎么办。
  到了第三年,他再不敢去恨妙珠了。
  他恨自己恨得痛不欲生。
  他从前只恨那不痛不痒的三十板子把她和他打得离了心,也从不明白妙珠为什么会这样耿耿于懷。
  可是,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妙珠的心那个时候有多痛?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身心托付给了他,可他呢,连个真相都不给她。
  那三十板子就像让妙珠被全世界都抛弃了,小小的妙珠被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啊。
  他们所有人对她的恶意,都在那三十板里面淋漓尽致的挥打到了她的身上。
  对,不痛不痒的三十板......
  就是那不痛不痒的三十板,打得她支离破碎。
  那該死的三十板......
  他真的太恨了。
  一想起那件事他就恨得不能接受,唯独在身上用刀子割出几道伤口才能好受一些。好像他身上的疼了,就能缓解那些对妙珠的愧疚了。
  此去经年,那些往事一再在他的心底深处发酵,一次又一次地侵蚀着他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他在无数个深夜质问自己。
  为什么当初不对她好一点呢?
  妙珠只是想当个人罢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些呢?
  你但凡对她好一点点,她都绝对不会这样狠心地离开你。
  命运太歹毒了。
  把他练就的那般不通人情,把他刻画的那般下作,偏又让他碰上了妙珠。
  说这些的都已经太晚了。
  妙珠不会再原谅他啦。
  陳懷衡想起那些难忍的过去,脸上不可遏制地浮现了痛苦的神情,不可控制地落泪。
  她不原谅他。
  可这应该恨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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