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妙珠听卿云说,再过些时日,到了十月份便会有一场秋猎。
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想着自己的风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若是一直不好,当是不用跟着陈怀衡一块去秋猎的。
这日,天才透出一点的亮,妙珠起了身后就先去杂扫乾清宫大殿外的空地石阶。
便是染了风寒她也不曾偷懒,一直做着活计,却不想这个时辰,陈怀霖竟然进宫来了。
以往也时常会有些大臣来寻陈怀衡商议政事,只是现在连早朝的时候都不曾到,这样早来乾清宫的人,妙珠还是第一回见。
妙珠扫着自己的地,一直到那脚步声愈近,抬头去看,才发现是陈怀霖来了。
两人的眼中都带着错愕,妙珠没想到陈怀霖会在这个时候进宫,陈怀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妙珠。
之前的时候,妙珠在中秋宴上犯了错,陈怀霖还不知道陈怀衡是怎么罚了她,那天陈怀衡说得多吓人啊,什么抠心挖血、剜眼割舌,那是张口就来,本不知他会怎么罚她,陈怀霖那天回了府邸之后竟难得多想。只不过下一次再见妙珠时,她人是好好的,手脚齐全,只不过是淋了雨,瞧着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眼睛里头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难得的韧,还梗着脖子想要和陈怀衡作对。
他难得在宫人身上见过那样的神色。
他多少也看出来了些陈怀衡对她的不同寻常,本以为,妙珠该是跟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可没想到现在在外头做些杂扫的活。
秋风凛冽,身上的秋衣被风吹得贴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的身形越发单薄。
陈怀霖问她道:“你怎么在这外头,是上回的事情惹恼了陛下?”
说起上回的事情,两人都想起了那个下了大雨的日子。
他们拢共不曾见过几面,而且真要算上说过几句话,那也只有第一次在御花园相撞的时候。
那时候,妙珠不知道陈怀霖是协王,陈怀霖也不知道妙珠是陈怀衡身边的宫女。
可大抵是没有见过像陈怀霖这样的人,他实在是客气知礼,妙珠几乎都快忘记了他也是个亲王。
妙珠想到自己湿了身那日陈怀霖也在,面色瞬间浮上了一片酡红。
叫谁看到不好,怎么就叫陈怀霖也看到了呢。
在这样如玉温柔的人面前,她的不堪好像更加显眼了一些。
她回了陈怀霖的话:“奴婢染了风寒,不好再在陛下身边服侍。”
陈怀霖看出了妙珠的赧然,又想起那事确实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提起,再说起来,除了让眼前的人难堪之外,还能如何呢。
陈怀霖很快换了个话题,他问她道:“你唤什么名字?”
妙珠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愣了片刻后,回他道:“妙珠,奴婢叫妙珠。”
“妙珠。”陈怀霖低喃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转瞬轻笑,“是个好听的名字。”
东曦既驾,晨光下,面前的男子温和内敛,眼若桃花,口中轻喃时,将妙珠二字似都唤得百转千回。
类似这样的话,陈怀衡也说过的。
然而妙珠从陈怀衡口中听到这话时,只觉他在讥讽于她,可从陈怀霖口中听到,却又觉他似是真的在称赞。
讥讽与称赞,都让妙珠生出了局促。
陈怀霖又道:“妙珠,往后你不用在我面前称奴婢,我也不是你的主子。”
人和人之间果真是不大一样的。
陈怀衡也曾问过妙珠叫什么名字,可是,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后却还是总喜欢喊她“小蠢货”,问了名字也是多此一举。
妙珠听陈怀霖这样说,下意识还是觉得不大好,她想说些什么,陈怀霖却先开口打断道:“时候不大早了,我先去寻陛下了。”
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天就越来越亮堂了,妙珠没能再继续说什么,只讷讷应道:“好。”
陈怀霖往主殿里头走去,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妙珠的视线才终于收回。
视线从陈怀霖的背影那里收了回来,却扫到主殿的窗边站着个人,妙珠定睛一看,却不知陈怀衡是何时站在那处。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从始至终,无声无息。
他和陈怀霖的气质迥然不同,刚和陈怀霖说完话之后,转瞬再见到窗边站着的陈怀衡,妙珠只觉他更加阴森,恍若白日见鬼。
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妙珠身上被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行冲他扯出了个笑。
陈怀霖已经进了主殿,陈怀衡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
今日陈怀霖来找他是来议关于新政一事。
上回他来,也是在说那事。
自从先帝绷逝,已有八年之久,现在朝中的政令体制也仍旧是沿着从前的那一套,陈怀衡有意推行新政,早些年间不用说,他说的话没人会听,提了也白提,反倒惹得有心之人猜忌。可是现下
不大一样了,他渐渐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势力,想做的事情总要去做。
毕竟当初先帝在世时,陈怀霖曾是所有臣子心中的储君,而陈怀衡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陈怀衡登基之后,也不少有人说过他德不配位,不如协王。
在这样的关系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势必也不会那么兄友弟恭。
众人本以为他们关系不对付,陈怀霖倒还好,总归心胸宽广,倒是陈怀衡那样的人,睚眦必报,曾经处处被他压一头,心中岂能那么敞亮?
可是现下看来好像也并非如此,协王时常出入乾清宫和帝王商议政事,而陈怀衡也并没有去刻意针对过他什么。
现下陈怀衡想要推行新政,竟也是最先找来了陈怀霖商议。
这个新政他曾经的老师也提出过,他是前一任的首辅,只是后来犯了错,被弃了市。
那个给他判罪的折子,还是陈怀衡亲自批的红。
死去的首辅是陈怀衡的第一个老师,是个极其激进的大臣,他表面正派实际两面三刀,谁若是得罪了他,他马上就要想着法子送人回去老家。就这样,他莽莽撞撞地得罪了不少的人。
所以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现下他死了约莫有三年,陈怀衡又想重新捡起他曾提过的新政。
陈怀霖是个不错的臣子,他在这方面不会被自己的私心蒙蔽,心中有了别样的想法,也乐得和他去说。
两人在乾清宫说起关乎新政的事情,陈怀霖对这事也很感兴趣,他们在这一方面不谋而合。
和陈怀霖商量好了之后,一会刚好在上早朝的时候两人去打配合。
大约论了两刻钟的功夫,眼看快要到了早朝的时候,陈怀衡和陈怀霖终于从乾清宫里面出来。
两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妙珠还在扫着地,乾清宫很大,从这头扫到那头,不知道要扫到什么时候去。
只是方才应当是被突然出现的陈怀衡吓到,现下躲得远远的,扫着别处的地。
陈怀衡的视线并没有再在她身前驻足,反倒是陈怀霖下意识多寻了她一眼。
陈怀衡注意到了他细微的动作,不过最后仍旧没说什么,最后大步离开了这处。
陈怀霖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看,跟了上去。
妙珠全然不知道他们那处发生的事情,待到忙完了这里的东西之后便去寻了荣桃一道去用早膳。
她没有将早上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用过早膳之后又去了后苑那处给花草浇浇水,一直到陈怀衡下朝回来之后,她又被叫到了殿里头去。
卿云来喊她,道:“陛下唤你进去呢。”
妙珠还在后苑浇着花,奇怪道:“我这染着风寒,万一害了陛下,是不是不大好。”
卿云对她道:“害了陛下那也不是你的事了,可你现下不进去,陛下怕又要生气。”
听她这样说,妙珠便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进了殿内。
虽卿云说若是害陈怀衡也染上了风寒,那不是她的事,可她还是不大敢往陈怀衡的身边去。
他靠在龙椅上,依稀能见紧绷的下颌,妙珠站在底下,踟蹰不敢上前,刚欲开口问他传她进来是做什么,就听陈怀衡先开了口。
“都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妙珠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方才的事情。
他问她方才他们说了什么?
妙珠回想起来,来回也不过就那么几句话,陈怀霖问她叫什么,又说往后不要在他面前自称奴婢。
现下陈怀衡问起,妙珠知道他这是又犯了疑心病,从前她因着黄坚白一事挨过他一回敲打,她还记得陈怀衡极不喜欢自己的私仆和旁人有所牵扯。
她想着法子和陈怀霖撇开干系,道:“什么都没说,只是殿下见奴婢在外面杂扫,随意问了两句。”
陈怀衡仍旧没有放过的意思,他道:“都问了什么。”
他端坐高台,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