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春好拿了饮料,先去技术员那桌敬了下。她说话办事都很利索,有种浑然天成的自洽和匪气。
  技术员们也很服她,起身和她碰杯。
  敬完技术员,她又回到原桌,敬一下北京环科的同事。
  “对了,”有人说,“你们发现没有,今天西达街上好多警察。刚刚我们进来时,边上的景观台也停了警车,是要抓谁啊?”
  宋赟:“好像是明坤那边有人来抓人,把人给堵西达了,纪委和中警都来了。”
  他说,“今天本来还有景区落牌仪式的,都给取消了。”
  大家惊讶:“一路从北京过来抓人啊,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
  宋赟摇头:“我哪知道,后续肯定有通报的,到时候关注一下。”
  春好听着,却想起昨夜秦在水离开的情形。
  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她看眼包厢窗户外,漆黑深切的山谷,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室内同事们摇摇晃晃的人影。
  春好想起他说,事情解决完要带她去度假。
  她脸无端一红。
  度假……看来又要过那种不健康的日子了。
  倪忱:“春好,你夹菜啊,发什么呆?”
  “嗯,夹的。你们多吃点。”春好转过头,重新投入饭局里。
  -
  晚上八点,从餐厅出来。
  春好往边上的景观台一看,警车还歇在那儿,边上还多了另外两辆车,很是眼熟。
  钟栎和蒋一鸣站在车边,正在和警察说话;景观台的门口,秦在水的便衣警卫也守着在。
  春好放慢脚步,找了个借口,让同事们先回去。
  她送走团队里的人,往景观台那边走去。
  钟栎最先发现她。
  春好过去打招呼:“钟总,一鸣哥。”
  蒋一鸣站直了,冲她一笑。
  钟栎也点点头:“你怎么在这边?”
  “在隔壁请同事吃饭。”春好往景观台那边看了看,眼睛都快伸过去了,“在水呢?”
  钟栎听见她的称呼,愣了下,她都开始喊秦在水后两个字了,看来自己也快叫她一声嫂子了。
  他撇撇嘴,但到底没说什么。
  蒋一鸣回了她的话:“秦总在里面,和范凤飞说话。”
  春好四处看看,好奇:“人……已经抓到了?”
  蒋一鸣摇头:“没,朱煊跑了,派出所那边还在找。”
  春好望着景观台上的夜色,她忽而问:“我能进去看看吗?会不会干扰你们工作吗?”
  蒋一鸣看眼钟栎和警察,因为只是经济犯罪,不是暴力刑事案件,而且即将收网,大家都没那么紧绷。
  钟栎自然同意:“你想去就去,咱又不是抓逃犯。”
  ……
  秦在水让人堵住景观台的时候,朱煊已经不见了人影。
  只剩范凤飞一人落网。
  本来他和朱煊一块儿在景观台陪县领导照相,结果县领导没来,朱煊也半日之内不见踪影。
  范凤飞后知后觉,再想离开,景观台的门口就被秦在水的人堵住。
  他这才意识到中计。
  这是秦在水一早布好的局。
  范凤飞一身颓然地坐在景观台餐吧的座椅上。
  天黑了,餐吧已经关门,因为他坐着,他桌面上的水壶和水杯也没收走。
  他不明白,怎么形势一瞬之间急转直下了。
  他和朱煊一块儿来西达,是来参加落牌仪式的,他在仪式上一亮相,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他这号人物。
  可现在,仪式取消,县领导没来,朱煊也不知踪迹。
  范凤飞内心惶恐,他有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坐立难安的时候,秦在水过来了。
  墨色的山风卷着他的衣摆,秦在水解开西装扣坐到范凤飞对面。
  范凤飞看见他,立刻直起身,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
  他就知道他会来找自己算账。
  可他有什么资格?
  秦在水直奔主题:“后面东村的项目你不用跟了,钟栎会接手。还有文旅这边,剩余民宿和商家的净水器项目,我也会交给适当的人。”
  范凤飞双手握拳,他接受不了这种结局。
  他情绪激动:“什么适当的人,你是不是又想交给春好!你总是给她喂资源,我呢?我做什么就都是错的!”
  “我要是真想给女朋友塞资源,她现在早就是明坤某个分公司的副总,不会被朱煊封杀三年。”秦在水眼底霜寒,“她是怎么去做的销售,你比我清楚。”
  范凤飞哑口无言。
  “朱煊在哪儿?”秦在水蹙眉,“我知道他还在附近。”
  “我不告诉你!”范凤飞咬牙切齿,“你把我和朱总骗过来,就是想一锅端对不对?”
  他深吸口气:“你同意被暂停职务,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今天了?”
  “是。”
  秦在水看眼身边浩荡的山崖,天色幽黑,山背也是黑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他脸庞转回来:“显然,你们野心太大。钱想要,名声也想要,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秦在水目光微凛,再次问:“朱煊人呢?”
  范凤飞恨恨:“跑了。”
  “跑也跑不掉。”秦在水点头,他拿过桌面上的塑料壶倒了两杯茶。
  他喝一口,将第二杯推给对面的范凤飞:“现在不是从前了,路上都是监控,除非他想在荒山野岭里蹲一辈子。”
  范凤飞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像心脏被人生生咬下一口,全是火辣辣的仇恨。
  伸手把面前秦在水推过来的水杯一刷,“呯”的一声,水铺溅一地,玻璃杯也轱辘滚到悬崖边,掉进了夜色里。
  范凤飞站起来,他指着脚底下的山:“秦在水,你看看,这就是我爸我哥死去的地方,朱总投资我,把这里弄成了观景台。你坐在这里,坐在那些人的尸骨上,你会不会感到愧疚?”
  秦在水平静地看着他。
  “你害了我一辈子!你害了我爸和我哥,却又来资助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么痛苦!”
  范凤飞说得有些狰狞,他想起自己这些年,要在一个杀父仇人的阴影里活着;或许一些瞬间,他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为西达做了很多,他资助自己也并不吝啬……
  可他家人就该死吗?
  秦在水看了他一块儿,又看了片刻山崖。
  他轻声说:“范凤飞,其实那一天,是你父亲先说,要带我进山的。”
  范凤飞一愣,他摇头:“你少来!”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你少在这骗人!”
  秦在水却往脚底的峡江抬抬下巴,黑暗里,江水蜿蜒在山底,粼粼月色铺洒。
  “你父亲说,这儿是西达最漂亮的地方,他每到春天都会带你来。他告诉我,眼里有山,这路就不好走,眼里有景,路就好走了。”
  范凤飞安静了。
  晚风拂过,他怔怔的,眼眶立刻湿润。是的,这是他爸爸说的话;他爸爸是朴实的农民,可说的话却总是有哲理,村里有小孩出生,都来找他爸爸取名字。
  “范凤飞,你并不适合名利场,你不会说场面话,也不愿脚踏实地,稍微被人甩脸色,你轻而易举就愤怒。”
  秦在水看着他,平心而论,“在大学里教书、当后勤,在一个宽松的环境里,是最适合你的。我安排你去,你却不愿意。”
  “你所认为的,我不让你做项目,你知不知道你刚上大学时看上的几个公司,第二年就因为洗-钱被查封了?”秦在水说,“我要是不拦着,你早在局子里蹲三四年了。”
  范凤飞打了个抖。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在水。
  秦在水脸色绷着,他说起这些事,情绪也不好。
  他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至于朱煊,你知道他在西达的扶贫拨款里拿了多少钱吗?”
  范凤飞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他茫然摇头。
  “他、他还贪了扶贫金?”他胆怯,腿也软了,“我不知道。”
  “不止贪扶贫金。”秦在水说,“经济犯罪、非法洗-钱、贪污受贿,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
  秦在水转向山崖,他看过无数次山村的夜景。
  从前,他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夜。那些年岁,对他来说,是青葱的,却也沉重晦暗。
  他和范凤飞说:“没有朱煊,西达现在应该能发展得更好。”
  范凤飞低下头,他擦擦眼泪:“他没和我说过,我以为他是真心想帮我。”
  秦在水听笑了:“真心?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你也信。何况他贪污这种事,怎么可能告诉你。”
  他说,“就连我回国后,重新来查,也费了不少功夫。”
  范凤飞胸腔像灌了水泥一样,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他手捏成拳,眼泪像两条线一样滑到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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