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那种紧迫,似乎还在眼前。
可明明不是,那些时光,应该已经走远了才对。
但方才她反应那样大,也叫他觉得棘手。
夜里,车停在县政府大门口。
秦在水对这里很熟悉,下车独自进去。
国旗在寒夜里飘扬。
他给吴书记打了电话,吴书记说他在办公室。
秦在水便进了政府大楼。
办公室门掩着,他敲了门,吴书记的声音传来:“请进。”
秦在水推门,在身后阖上:“吴书记。”
吴书记给他倒了热茶,“秦教授,您坐吧。”
秦在水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我来问问她母亲的事,应该只有您清楚。”
他说:“她母亲不是西达本地人,对吗?”
吴书记愣了下,没说话。
他沉默少许,起
身给他拿了档案:“确实不是,她妈妈是捡来的,但填档案一直都写自己是本地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秦在水接过翻看,确实没有“收养”的字眼。
“她妈妈叫张荷,九岁被村里张家两口子捡了……”
九岁。
秦在水在脑海里换算年份,时间和蒋一鸣发过来的资料对上。
吴书记:“张家是西村记录在册得艾滋的,那年头,因为穷,大家卖血的很多。”
张家两口子本来有女儿,但因为自己有病,生出来的孩子也有,早早夭折。后来捡到小荷,如获至宝。
那时候他刚来西村做村委员,还很年轻,上过中学,村委会投票换干部,张家两夫妻牵着小荷的手,把票投给了他。
“张家两口子对小荷很好的,没饿着没冻着,还读了两年小学。但后来,两口子病越来越严重,也死了。小荷就去跟奶奶生活,没几年,奶奶有哮喘,也去世了。”
吴书记眼神浑浊,他记得下葬时见到的小荷。那时小荷也才十六岁,比春好离开西村的年纪大不了多少。
小荷独自安葬了奶奶。他去慰问的时候,她不说话,精神也不好,只是流泪,他就看着她眼泪流到下巴上。
“再后来,她亲戚只剩一个大伯,大伯把她嫁给春强,没两年生了浩儿。”
秦在水听完,气息沉默。
他喝口茶水,却觉得这茶水像一把刀,顺着食管下去,开膛破肚。
吴书记深深吸口气,“那个时候监管不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只要不捅破,村里多一两个人,没人说什么,也没人找你要证明。小荷不想给张家两口子添麻烦,张家对她很好,所以计生的人来问,她从头到尾都说自己是亲生。直到零五年,浩儿要读书了,小荷想她去外面,才来跟我说她是捡来的事。”
“她说,她对小时候的亲人有印象,记得是住在城里。她说,如果找到以前的父母,浩儿或许能出去读书。”
这回,秦在水蹙眉了:“那为什么没找呢?零五年,严打*都打过好几轮了,政府下发的文件也多,村委会没人重视吗?”
吴书记苍老的脸痛苦起来:“是我的错……”
秦在水轻愣。
吴书记脸上的皱纹耷拉下来。
他当时正从副书记升成正的,焦头烂额;和前任书记关系好的村民都不服他,四处纠他小辫子。
小荷经常来,给他带一点下酒菜,说自己是被拐卖的,请他帮忙。
可这么多年,档案上明明白白写着她是本地人,是张家亲生的。
吴书记半信半疑,填了好几年的材料,怎么忽然变了呢。
但她是年纪小走丢,中间又被倒卖过很多次,估计是途中她自己跑出来了,才被张家两口子捡到。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情况,吴书记想帮也帮不了,怀疑是不是她做的梦,醒过来当真了。
“而且因为她常来,有村民传我和小荷……有点什么,我怎么澄清都没用,我也不愿再帮她了,怕跟村民起冲突。”
吴书记说着,手心握拳,悔恨地砸了下桌子:“我不该那样处理的。”
“我知道她想浩儿读书,只给她申请了补助,让她来填,也不想再听她讲拐卖的事。但那一天,刚巧西达山体滑坡,小荷冒大雨来,在路上人就没了……那次自然灾害,我们西村只遇难了三个人,小荷就是其中一个。”
说到这里,吴书记抹把眼泪,“是我的错。”
秦在水一时怔忪。
那场滑坡,她竟然也是受害者。
他眼眸深灰,搭在扶手上的胳膊紧紧绷住。
“后面的事,您也就知道了。”吴书记说,“浩儿她妈妈去世,她爸不靠谱,一直到秦教授您来西村,才把她带走。”
秦在水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看了会儿一旁的绿植,又转回来问:“我记得她小时候说,她还有个弟弟。”
“这不重要。”吴书记摇头,“那个是春强后来娶的,隔壁村的一个,春强进去后,她那个弟弟也跟着改嫁去其他村子了,不归我们管。”
秦在水点了点头。
听完这些事,他身体些微发软,站起身,阖上桌上的档案递给吴书记。
吴书记以为他要走,连忙站起:“秦教授。”
他知道自己的职位不够和他说这些话:“秦教授,我知道您为西达做了很多,但……”
吴书记不知道秦在水如何认定这个关系,他把浩儿当什么呢?女朋友也有很多种定义,是可以结婚的那种?还是只是他们权贵子弟消遣的情人?而且就算结婚,秦家怎么可能接受春好。她去到大家族里,她能适应吗。
吴书记不知怎么开口,“她是一个好孩子,如果注定要分开,那不如趁现在……总之,不要伤害她。”
秦在水却说:“我喜欢和她在一块儿。”
吴书记一愣。
说起春好,他目光也从方才的深灰变得清朗平静。
秦在水淡笑:“也是我最先问的她,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就算后面要分开,我也不一定答应。”
他摇摇头,目光很理智,也很坚硬:“除非她另找一个各方各面比我更合适,或者认识时间比我更长的人带到我面前。否则我不会同意,因为我大部分的时光,也用在她的身上。”
吴书记听他这番话,他说得入情入理。
确实,秦在水这些年在西达三进三出,他从一开始被举报回北京,到后来试点成功、受伤出国,他的上升期严重中断,怎么看都是他付出的代价更大。
春好虽然一路漂泊,但也在他的庇护下,顺利完成学业,离开西村。她怎么都是在往上走。
吴书记想到这里,他放心了些。
“我知道你们认识很久。”他叹气,“秦教授您也不要怪我多心,我……”
吴书记隐忍着泪意:“我对不起她妈妈,不能再对不起她。”
聊完情况,秦在水独自出了县政府。
冬日山风料峭,穿过层层冷雾,扑刮在他胸膛。
清寒里,风不再刺骨,春天已在悄然靠近。
秦在水在旗杆下静站了会儿,坐车离开。
-
凌晨一点,秦在水回来。
春好正睡着,她身体在被子里拱起,远远看去,她像一只蜗牛。
他没惊扰她,进入浴室,水声洒下。
上床,关灯。
他身体温热熨帖,春好察觉到他的气息,下意识钻过来,秦在水接住她。
他在黑暗里看了她许久,看她轻蹙的眉毛;他低头拿唇瓣碰她额角,手也缓慢摩挲她肩头。
他想到她从前那些岁月,秦在水心头起了雾。
他久久难眠,气息漫长低沉;他瞧着天花板想事情,抱着她时,他心头也平静,时不时吻她一下。
好一会儿,她眉毛平复下去,变成平常安稳熟睡的样子,娇娇的,满是春天的气息。
慢慢,秦在水自个儿也睡了。
后半夜,春好却醒来。
昏黑里,秦在水躺在她身边。他眼睛闭合,正在熟睡。
春好揉揉眼睛,莫名清醒。
她只记得刚刚两人做完,自己睡了,他似乎也离开。
春好半梦半醒,摸到他那边床铺是冷的,但她太累。两人每次交合,他都很用力,像要把前三十年隐忍的都灌给她一样。她从头到脚酥酥麻麻,也很满足。
她察觉他不在,心惊了些,但也没爬起来求证。
春好看见他此刻阖眸的眉眼。
这个角度,他睫毛显得长,平常他眼睛睁开时她都注意不到他有这么长的睫毛。
春好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心神不宁,她深知秦在水的性格。他想事情很远,也常常隐而不发,只要开口了的事,他必定会深思熟虑且坚定执行。
那他问她想不想去见家人,他是不是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春好翻身背对他,不想理他。
可身后却跟着传来窸窣响动,男人胸膛贴近,他也翻过身,一条有力的胳膊环住她小腹。他手掌摸摸她肚子上的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