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还顶嘴。”许驰妈妈这次也生气了,她走近,使眼色,“快给人家女生道歉。”
  许驰不愿道歉,他扯了扯春好,希望她说点话。
  可回头,春好却只望着不远处的秦在水。
  而秦在水一身黑,就站在江滩的路灯下,身侧江水黑沉,他也一动不动瞧着春好。
  他们就这样安静且旁若无人地对视。
  春好没上前,但也没躲,只是一见到他,那些暴露秘密的草稿纸便会浮现在眼前。提醒着,他是她的资助人,他一定,是不希望自己喜欢他的。
  许驰看见他们交织的目光,那是拥有长期关系的人才会有的微妙磁场,他神色复杂,眼底竟莫名触痛。
  李主任和许驰妈妈见他突然安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边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过的春好和秦在水。
  “秦教授?秦教授?”李主任喊了声。
  秦在水目光这才移开。
  “人我就带走了。”他走到春好身前,“今晚添麻烦了。”
  许驰妈妈忙道:“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许驰没好气,他撇撇嘴,抱着手臂转向另一边。
  秦在水又扫一眼春好头上的耳罩。
  她的脸在围巾和耳罩下衬得只有巴掌大,短发被风吹乱,像一把坚韧的野草。
  她戴着他送的围巾,来和别的男生约会么。
  秦在水:“耳罩还回去。”
  春好回神,赶紧摘下耳罩塞到许驰手里。
  她耳尖很红,秦在水这才瞧见她冻伤的创口,他一愣,心毫无预兆地扯了下。
  她还是一到冬天就长冻疮。
  “我先走了。”春好看向许驰,“谢谢你今天带我和诗吟出来,明天到学校再说。”
  许驰:“……嗯。”
  秦在水眼帘微掀地看他们告别。
  春好又跟班主任和许驰妈妈道了歉,最后才转向秦在水。
  她没敢抬头,只看见他大衣里也有围巾,好像和自己是一样的格子款式。
  她低声:“我们走吗?”
  秦在水没说话,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睫毛上。
  他抄兜转身,没有了他的身影,春好视野明亮起来。
  她深吸口气,迎风跟上他。
  -
  一路无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说话竟已成他们相处的常态。
  春好大脑空白。她望眼身侧的男人。
  秦在水身高腿长,步子也大,猎猎风声里,他大衣挺括得像一块遮天蔽日的幕布。
  冰凉的空气充斥着胸腔,春好牙齿打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音乐会还在散场,周围时不时有人经过。
  两人往前走了好一段,终于世界只剩他们。
  秦在水停住步子:“都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深邃而料峭。
  春好小声,“对不起,我不应该逃课。”
  “没别的?”秦在水面向她。
  他背对着江水,面色淡淡:“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春好心脏一缩。
  那他问的是什么,是自己不合时宜的喜欢吗?是她给他造成了困扰吗?
  秦在水凉笑:“今晚的事,不给我解释一下?”
  “我……”
  原来温柔的人发脾气是这样的。
  她手揣在兜里,紧紧握着:“我和朋友出来看音乐会,只有今天有,我们就一起约好了出来。”
  秦在水:“你在和他恋爱?”
  “我没有!”春好立刻抬头。
  “我不管你是不是在谈……”
  “我没有谈恋爱!”她继续否定,声音几乎高到盖住他。
  她那双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也就这么执拗地和他对视。
  她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吵起来了。
  秦在水深吸口气:“好,你没谈。”
  他瞳孔收紧,“但春好,你知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你,我有多担心?”
  春好怔然。
  她肩膀紧紧绷着,鼻子顷刻一酸。
  “你一个小姑娘,万一走丢,或是被谁带走,我该去哪里找你?”
  “你要是受伤,要是出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分外动容。
  他没告诉她,他推迟了多么重要的会议;他也顾不上从一架飞机上下来,会不会被人录像传到网络,影响明坤声誉,成为自己动用特权的一个污点;他也没告诉她,自己有多心急如焚。
  他的工作性质,注定是不太平的。
  他想起上次吴书记说的话,他都不敢想,要是他的好好被人带走,随便塞进哪个村子,崇山峻岭的,他要怎么找她,他要怎么帮她?
  她小小年纪在外求学,吃的那么多苦,又有什么意义?
  他没法不生气,“我和你说过的,要你注意安全。”
  春好眼眶红了:“我有注意安全呀。”
  她看着面前俊朗的男人,都不知该为他担心自己而喜悦,还是为他即将结婚而难过。
  他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可为什么自己总是想哭。
  “好好,你在北京和我说要考大学的呢?”秦在水放缓语气,轻轻和她讲道理,“一回来就忘记了?”
  “我没忘。”春好出声,她控制不住,“那你呢?”
  她声音发颤地喊,“秦在水,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提起结婚,秦在水面色微变。
  春好问出口就后悔了。
  她不该问的。她不该把这样的问题摆上台面。
  这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能被公布出来,他一定是同意了的。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终于严肃:“春好,我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需要把我的私生活给你报备吗?”
  春好心脏抽疼。
  她想调动一个笑,却笑不出来。
  “你现在的任务是专心学习。”秦在水说。
  他以前从来没在学习上鞭策过她,他希望她的生活是丰富的,不要有太多的压力和磨难,可现下,他也用这样违背初衷的话语来拉开身份。
  秦在水看眼黑沉的江面,缓和了些。
  他眼光触动:“你不是答应我,要来北京念大学的?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帮你。但现在呢,逃课?玩物丧志?你这样好的成绩,付出的这么多努力,你舍得就此浪费掉?”
  春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底泪光破碎,只能摇头:“我没有!”
  她有泪水流下来,秦在水心头一疼,下意识伸手,她已快速抹掉。
  秦在水一时噤声。
  他话说重了。
  他的好好一直很用功,很辛苦,他不该说这些话让她难受。
  她这样鲜活的一个女孩儿,他为什么总惹她哭呢。
  春好吸着鼻子,拿两只手抹掉眼泪,她眼睛还是那么干净。
  秦在水看她围巾掉下一圈,女孩纤细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寒风里。
  有雪花安静飘落。
  晶莹的雪点沾落在两人的发梢、睫毛上,浅浅一层白。
  竟然下雪了。
  他们一起等来了初雪。
  秦在水见她一动不动,又怕她冷,靠近一步将她围巾绕一圈,搭去肩膀后。
  他身上的气息靠近,又在混沌的江风里缓缓散开。
  雪点飘在两人之间。
  秦在水声音和雪花一样温柔,寂寥。
  他说:“好好,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上。学业、生活、甚至是打工,什么都好,就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春好望着他,拿袖子最后一次擦掉泪痕。
  她问:“那你结婚,我能去看吗?”
  秦在水目光沉沉,他摇头:“春好,我的婚礼没有任何意义。”
  “至少和你自身相比,微不足道。”他说。
  春好身体抽疼。
  “……嗯。”她垂眼,“我知道了。”
  她舔舔嘴唇,终于一笑,艰难开口:“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乱跑了。我会好好学习的。我答应你。”
  秦在水本也想回她一个笑,却笑不出来,他只点头:“是了,这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呼吸的白雾散在两人之间,他明明是安静深邃的面容,却显得他分外凛冽。
  春好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我们回去吧,我不想淋雪了。”
  她不想再有,能同他海誓山盟、此生白头的错觉。
  一丁点都不要再有。
  -
  人确实会自动忘记一些痛苦的时刻。
  后几日,春好没再想过他。
  因为想到他,也只有空空洞洞的,雪花一样的一抹白。
  倒是蒋一鸣来了趟学校,带她去医院看了看耳朵上的冻疮。
  医生简单给她开了药,叮嘱保暖,否则伤口流脓就得溃烂了。
  春好被这话吓了一道。
  包扎完毕后回头,就见走廊上蒋一鸣在偷偷讲电话,话语飘来几句“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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