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兴许这就是地姥娘娘给她的机会,不若她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所以,当下只要他眼前人一句肯定的话,她就愿意留在他身边陪着他。
  更何况,赵赵将军还是个很好的人。
  他对自己很好,对小宝很好。她跟着他,也不会太差。
  这时间,廊前只有一盏烛火还亮着。赵留行眼中的女郎低垂着眉目,碎发零落,略显局促。他起初脑子还有些懵,可等冷静下来,他便大抵猜到了其中的原由。
  瞧他沉默许久才唤了声:“小柳。”
  “我在。”柳善因战战兢兢地抬头。
  赵留行却异常平静地问她,“你说这些,是想报答我对吧。”
  柳善因闪躲起赵留行的目光,她不想说得太过直白让对面人难堪,赶忙否认道:“不,不是的,没有…我只是今天听你说……哎呀,如果是我误会了赵赵将军的意思,赵赵将军就当我说胡话就好。”
  赵留行敛去目光,应声时倒也坦荡。
  他直言:“你没有误会,我是认真的。但是小柳,倘若你仅仅是为了报答我,而因此委屈自己,大可不必这样。我不需要。今天的话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向你道歉。你其实不欠我什么,所以,你也不必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决定。”
  柳善因披衣愣在原地,赵赵将军果然是个很好的人。
  她见眼前人如此真诚,自己也不再好装模作样,便诚实答曰:“是……我是想报答赵赵将军。”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柳善因将答案说出口的那瞬,赵留行平淡的眼眸中竟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果然,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
  很多东西他都留不住,很多东西也不属于他。
  但能与眼前人度过有史以来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他已甚是知足。
  赵留行轻轻叹了口气,他盘算着时间在乳娘推门前,沉声与柳善因言语:“你放心,我原先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会尽快结束洛阳的事,把你们送去安全的地方。”
  柳善因闻言起身欲言又止,她想多说些什么。
  可当所有复杂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最终说出口的便只剩一句怯懦的:“好……”
  陈旧的木门在夜里转动,赵留行像往常一样起身去将孩子接走,默默转身朝屋里行去。彼时,柳善因无言立在廊下,明明眼前人以礼相待,一心为她着想,却并未换来她的如释重负。
  赵留行诚恳的拒绝,也让她过意不去。
  晚风四起,落叶低旋,柳善因怔在原地很久都未曾离开。
  -
  翌日一早,柳善因从床上起身,下意识掀帘往屋里望,却发现地上早就空荡荡。
  今日休沐,一大早的人去哪了……难不成是为昨晚的事?
  可昨晚上不都说清楚了吗?
  柳善因有些茫然,等她才刚抬脚下床,长夏就在外头敲了门,“夫人,您起了吗?”
  柳善因抬头瞧向门外,轻声说:“起了,进来吧。”
  长夏得了准允,推门而入。
  她打眼看见柳善因坐在床边,立刻笑着和眼前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我来给您送小郎君晾晒好的衣裳——诶,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三郎君和夫人还不好好休息休息?怎么都起的这般早?”
  柳善因一听她提及赵留行,赶忙追问:“将军在哪呢?”
  “将军?”长夏愣了愣神,“哦,您说三郎君啊,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是……”
  “说是去骑射场练箭了,您不知道吗?”
  柳善因懵着脑袋垂眸坐在床边摇了摇头,她想赵赵将军还从未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过。
  她有些挂心。
  长夏见状连忙搭腔,“那大抵是三郎君怕打扰夫人睡觉,没跟您说。没事的,三郎君出去了得有一个多时辰,约摸着晌午前就能回来。”
  话音落去,屋里一片死寂。
  长夏也跟着闭起嘴巴,她早起瞧着赵留行那个死气沉沉的鬼样子就觉得纳闷,现下又看见垂头丧气的柳善因,便更加笃定这俩人有问题。
  可昨日生辰不是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就成这样了?
  还能是又吵架了?
  也是,就赵老三那个臭脾气,搁谁跟他过日子能不急眼的!
  长夏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犯起嘀咕。谁成想说曹操曹操到,消失一早上的赵留行,忽然出现在了屋门外头,叫长夏瞧见脱口而出一句:“三郎君!”
  柳善因循声望见来人身影,下意识起身追去喊了声:“赵赵将军。”
  赵留行为她停下脚步,长夏趁势识相离开。明媚的门廊便只剩了他们俩,柳善因站在他的身后,主动搭话:“赵赵将军一大早去哪里了?听长夏说你去骑射场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赵留行面朝着厢房的方向,不敢去看女郎真挚的目光。
  他垂了眸,没回答柳善因的话。
  他只告诉她,“昨日忘记与你说九郎家里有事,我跟他换了值,得到宫里呆两天。”
  胡扯,他明明和郑洛均是同一日上值的,何来换值之说?
  他就是欺负柳善因什么都不知道。
  偏柳善因还傻傻信了他,“哦,这样啊…那赵赵将军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吃饭,别太劳累了。你不用操心我们,家里现在有狗子们护卫,安全得很呢。”
  “我知道
  了。“赵留行声音淡淡。
  柳善因见他疾步离开,完全摸不清头脑,眼前人好似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她看得出赵留行有些失意,因为她眼中他的背影就跟初见时一样落寞。
  赵留行关上厢房的门,默然站在了门后边。他透过门缝向外望,女郎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他其实不是故意这样对待柳善因,他是怕和她离得太近,离别的时候会太难堪。他只能不断地克制,不断地隐忍。可他觉得自己这不是逃避,只是去适应没有柳善因的生活而已。
  厢房外,柳善因听见寝屋内传来几声娃娃的哼叫,这才回神离开……
  赵留行便也敛下目光,更衣而去。
  -
  两日后,赵留行在玉川苑随侍的时候,正赶上王城落雨。
  急雨催花,帝王才刚在苑中挥毫画起牡丹,雨水就将他的兴致全部冲散。
  贺鹮归撂了笔,宫人纷纷打起精神,小心侍奉。
  他却拂袖一挥,朝对面的玉熙亭走去。
  段翁见状心领神会,随即同周遭随侍的人吩咐:“圣上今日不画牡丹,改听雨了。”
  众人便连忙追了过去。
  赵留行跟在队伍两边,整个人看上去心神恍惚,眼神更是黯淡无光。等在玉熙亭的檐下站定脚步,他的思绪早就随着天边的阴云,和连绵不绝的雨一起飘向宫外。
  下雨了,家中是否安好?
  寝屋的窗户可有关好?小宝近两日有没有哭闹?
  她夜里有没有把被子盖好……
  赵留行不知不觉中有了好多牵挂。往前的他,心中只有生与死,活得就像个空洞的壳。现在的他,有了可以回的家,有了惦念的事,好似才算得个人。
  可惜却不能长久。
  雨声啪嗒啪嗒响,一遍遍将他的心神冲刷。
  赵留行出了神,就连有人到了身旁,他竟也没察觉。
  贺鹮归环起双臂,与之望向同一片天空。帝王不喜雨天,便不由得蹙起眉头,贺鹮归忽而问赵留行,“两日了,赵卿缘何总是这么心不在焉?”
  赵留行闻言回神慌忙抱拳道是:“臣失职,还请圣上责罚。”
  贺鹮归竟淡定地压下了他的拳头,“赵卿不必紧张,朕与赵卿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帝王所言非虚。赵留行和贺鹮归确实能算得上一家,且不说赵留行的继母是长公主,就是他那小姑如今也成了帝王的淑妃娘子,贺鹮归便也是他的半个姑丈与舅父。
  可尽管如此,帝王脾性难定,深不可测,赵留行还是对他有所敬畏。
  赵留行缓缓放下手臂,没再说话。
  贺鹮归却继续追问:“赵卿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赵留行闻言望去苑中百花齐放,忽而反问他了句:“圣上,有没有后悔的事?”
  眼前人跟他们不一样,性子直,没坏心。贺鹮归了解他,便没跟赵留行计较什么冒犯不冒犯。他反正闲来无事,便随口答曰:“有。朕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后悔的事。”
  赵留行刚想为自己的冒犯致歉,但听眼前人这么说,他赶忙止语。
  贺鹮归没看他,只是一味望向那块飘向北方的乌云,“朕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放任某人离开。赵卿,你要知道有些人一旦从身边错过,就不会回头了。”
  贺鹮归的声音暗哑,他的心里似乎也藏着很重的心事。可至于贺鹮归为什么愿意和他说这些,赵留行不得而知,他在贺鹮归的话语里想到自己,下意识去问:“圣上,还放不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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