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跨门来到浴池边,仍是尴尬地站着,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长夏打算伸手为她脱去外衫,才把柳善因吓得躲闪而去,她惶恐:“长夏娘子,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你。”
长夏歪了头,想这夫妻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如此叫她不禁想起刚被护军府派到三郎君身边那天,赵留行也是这样百般抗拒。
她饶是伸手碰他一下,赵留行恨不能弹出几米远。
可她做得就是侍奉人的活,三郎君不让侍奉,大抵是男女有别。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女主人,怎的也是这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她还怎么心安理得领下个月的工钱……
“夫人不必觉得麻烦,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长夏望着柳善因还想试探试探,便在靠近三分后毅然伸手。
没成想,柳善因竟灵活的钻去她身后,趁势把自己脱个精光速速泡进水中,搞得长夏无计可施,也就不再执拗。
长夏站在水边望着水里冒出的半个脑袋,哭笑不得。
她只好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同柳善因柔声说:“既是如此,您就在这儿泡着,我先去外头将您的衣裳洗了,有什么需要您大声唤我便是。”
柳善因这会子害羞地憋在水里咕嘟咕嘟冒泡,哪里听得清外头的人说什么。
她只求长夏赶快出门,自己好冒出头来。
可谁知等长夏走后,她这一泡竟是半个多时辰过去……
廊外蛙鸣呱呱,月影晃晃。
长夏靠在柱子前打瞌睡,脑袋猛地往前一栽把自己惊得半步踉跄。
她拍拍脸,这才恍然想起屋里沐浴的人还没出来。转头听里面没了动静,长夏当即惶惶然破门而入,生怕屋内人溺了水去,却与柳善因四目相对在氤氲的水气里。
“夫人!”
柳善因闻声脸颊绯红,双眼迷蒙望向长夏。
她似有话想说,长夏赶忙闭门靠近,“夫人您怎么这么久也不吱声呢?可吓死我了。您是有什么事吗?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
柳善因趴在水边,欲言又止。
可她真的不能再这么泡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窘迫,“那个长夏……我这次出门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裳。你能借我身衣裳穿吗?等我这身衣裳干了,我一定洗干净还给你!”
“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当然可以。”长夏没去讥讽新夫人的窘迫,反倒是轻松地应下:“您稍等等,我这就去给您拿——”
-
酉时末,柳善因穿着长夏的衣裳从西屋出来,连着给其道了好几声谢,谢的长夏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夫人夫人,真的没关系。夜里凉,您快回屋去吧,小郎君还在屋里呢。”
柳善因想起小宝点头道别,长夏站在廊下挥了挥手便转头回屋收拾而去。
西屋到寝屋的路,昏暗幽长。夹道尽是桃李。
柳善因就着月光瞧见一熟悉的强壮身影,欢喜着打算上前问候,却因披头散发把来人吓了一跳。
“嘶!大半夜披散着头发作甚——怪吓人的。”赵留行自外头归来,被突然乍现的“女鬼”吓得头皮发麻,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谁能想到他堂堂个宁远将军,会被吓成这样。
柳善因一听这话觉得自己闯了祸,乖乖垂头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赵留行平复罢心情,转头看去那端不语的人,“不过长夏你来的正巧,你去准备一床干净的被褥送到里屋。”
长夏?
合着他是认错人了。
柳善因歪起头不明所以。碰巧这时长夏打西屋出来,她在瞧见赵留行后下意识道了声:“诶?三郎君,您回来了。”
赵留行闻之错愕回眸,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长夏?”
“你在这儿?那这是谁?”
总不能真是鬼吧——
赵留行这会子哪里还敢回头?他是真怕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柳善因却在对面撩起头发,露出那双明亮的杏眼略带歉意道:“赵赵将军,是我……”
第5章 第5章我不害怕
“小柳?”长夏在那头看得真切,
赵留行当真一秒变了脸。
他茫然看向柳善因,“怎的是你?”
柳善因两步上前,一脸关切,“赵赵将军,是我吓到你了吗?抱歉,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想和你打声招呼。”
赵留行面对起眼前这个目光如泉水般清澈的女郎,又岂会轻易承认自己的胆怯?他将掌心的冷汗轻轻掩去背后,故作镇定道:“怎么会?我从不畏惧这些。”
柳善因闻言点头,心下的愧疚散去不少。
她附和了句:“当然,我就说赵赵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怎么会害怕呢。”
柳善因说罢冲着赵留行眯眼笑起,陌生的距离渐渐拉进。
赵留行却心有余悸,
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脊背寒意仍是未消。
长夏立在那端旁观者清,似是看戏般笑而不语。谁料她竟没憋住,叫赵留行听见她那三两声浅笑,转头便斥问了句:“不是叫你去准备?愣着作甚。”
“我这就去。”长夏知晓三郎君那虎豹一样的脾气,赶忙告退免生事端。
柳善因在旁看着不敢插嘴,也不敢先行。
赵留行偏等长夏走出视线,才肯转眸同她搭话:“走了,回屋去。”
柳善因嗯了一声,抬脚追着赵留行而去。
寂夜无声,唯是墙角一抹红。路上斑驳的树影照在柳善因眉头,开出春花万重。
她与赵留行局促并肩,却只敢将目光安静落在自己的粗布鞋头。
彼之赵留行负手行路,未曾提及自己今日出门所谓何事,只是在走过院门时轻问:“你怎么穿着长夏的衣裳?”
柳善因没抬头,湿漉漉的头发垂落鬓边。
她下意识拿手拢了拢,“哦,是长夏娘子好心借我穿的。我这次出门除了小宝…什么也没带出来,所以就……”
赵留行没接茬。
他转眸看了柳善因一眼,又不知为何忽而大呼:“什么东西!”给柳善因吓了一激灵。
两个人差点没将彼此绊倒在小径上。
下一刻,柳善因小小的背影抵着赵留行高大的身躯,斗胆往他说的方向看去,竟是两眼茫茫。
“有,有什么东西吗?”柳善因迟疑着开口。
赵留行明明心有余悸,却为了不失自己在柳家妹妹面前的英武形象,眯眼透过柳善因圆圆的头顶往外瞧,居然发现是自己错将树杈看做罗刹,顿时颜面扫地。
他才刚想着怎么为自己找补,就听身前柳善因歪过脑袋冲他单纯道:“赵赵将军,你是在害怕吗?”
“……”
赵留行的脸真是比那洛阳的城墙还要厚,他跟着抬起腿便抛下一句:“不,不曾。”
-
屋里,秦氏倒也尽心,她自柳善因走后就一直守在坐榻边上没有离开。她左等柳善因不见,右等赵留行不归,急得想去趟茅房的功夫也无。
这会儿瞧见两人前后脚进了屋,秦氏不免白了一眼过去。
她几步走到赵留行面前,躬身道了句:“既然三郎君回来了,老奴就先告退。”便掩着肚子匆匆跑开。
赵留行无言回首,还没搞清楚状况。
秦氏就被后来的柳善因挡住了去路。柳善因抬头撞上秦氏,下意识开口道谢:“不好意思,麻烦您在小宝身边守了这么久,小宝没有闹人吧?”
秦氏现下腹中翻涌,望着柳善因的眉眼更是拧作一团,怎么还能顾得上同眼前人废话。
她便打算自行绕开。
柳善因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脚为其让路。
哪成想,路偏越让越乱,俩人左右忙活半晌,最后竟落得个面面相觑的下场。秦氏眼看出恭之事迫在眉睫,无奈当着赵留行的面扒开眼前人扬长而去,留下柳善因兀自茫然。
秦氏走了,赵留行也累了。
他刚想落座倒茶,一股浓郁的气味就在屋内骤然炸开。
赵留行眉头一紧,霎时从桌前弹起出逃。
柳善因反应总是慢上半拍,直到闻着味道干呕一声,这才匆匆追出屋外。
后来,等长夏抱着被褥哼着小曲迈进院中,却见主家两个双双沉默立在门廊。
长夏纳闷。可抬眼望着屋门大开院中如旧就没去在意,她三两步轻快走过二人身旁,“诶?三郎君和夫人怎么在屋外站着?是在赏月吗?三郎君和夫人还真是好雅兴呀!我把被褥给二位拿来了,都是我前些日子刚晾过的。若是薄了厚了,二位随时吩咐,我再去给二位拿新的——不对,今日的月亮也不圆啊……?”
长夏自说自话,没等柳善因开口劝阻就自顾自跨过了门。
柳善因慌张转头,赵留行却是一脸看戏模样,“你莫管她,她自己会出来。”
果不其然,言落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