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送茶的仆妇出来了,将门关上了。
  “又不是没炭盆,关那么严实做什么?”
  郁青临的心声居然被说了出来,他抬头看看老天爷,觉得不可能啊,低头看看腿边的小鹿,这也不可能啊。
  肩头叫人一搭,郁青临转脸就见龙三笑嘻嘻的,抢了一只酱鸭就跑。
  “你,你别趁火打劫啊!”
  沈元嘉开口只说一些公事,南燕雪听得仔细,偶尔吃一口茶,神情平静,听得外头这声喧闹,她一抬眸,唇角似乎含笑,但笑意缥缈,沈元嘉看不清。
  “秋后克戎军中来人,购置军粮,采买棉布做戎服,原本这些事州衙里自有应对的,不知为何却点了我去。”
  沈元嘉见南燕雪的目光终于专注地落到他身上,心中微微舒缓,像是血都活泛了。
  “为难你了?”南燕雪道。
  沈元嘉低头又轻撇,像是摇头又像是点头。
  南燕雪更是蹙眉,道:“先前的信里怎么不提?”
  “到底是办妥了的。”沈元嘉道:“何必让将军忧心呢。”
  “可有动粗?”南燕雪想到郁青临躺在那坑底的样子,眉心皱得愈发紧。
  “来人是中军校尉,怎会动粗?言谈间亦知晓我是您举荐之人,所以很是盘问了一番。”沈元嘉道。
  南燕雪眉间有愠色,却只道:“办妥了就好。”
  沈元嘉又说起一些家常闲事,说南静妍这新弟妹温婉娴静,乖巧懂事,很得长辈喜爱。
  沈元嘉此次回来,莫红霞也有意替他再访一门亲事,毕竟南燕雪这头是不可能得一个名分了。
  但沈元嘉心里放不下,他若没有娶妻,在南燕雪身边总还有一丝暧昧可扰。
  “将军。”他倾身靠近南燕雪,为她斟茶。
  茶盏小小,如何载得动他许多情丝,便是满了也不愿停,但又不能溢出来弄湿了南燕雪的袍子。
  “不想走?那留下来在书塾教书吧。我这书塾越办越大,也缺夫子。”
  沈元嘉自然不能留,他在楚州还有许多事要做,州丞手脚不干净,办事又不利索,已经被他发现不少端倪,假以时日定能取而代之。
  他虽是举人出身,但若能在楚州这样的繁华上州做州丞,远比小小京官要来得有里有面,留在泰州做一个小小夫子怎么能够?
  南燕雪一脚踏中他的心思上,羞得沈元嘉跪了下去。
  “你很知道自己欲念在何处,那又何必呢?你看着温墩,实际上是斗兽一只,那去官场上玩吧,玩的时候也想一想黎民百姓,军粮要足,戎服要暖,他们因我从前的旧事刻薄于你,但你不要同他们计较,毕竟是戍边的将士,只当他们辛劳些。”
  南燕雪垂眸看着跪在膝边的沈元嘉,抬指接了他缀在腮边的一粒泪。
  “将,将军。”沈元嘉大为动容,又不敢去碰南燕雪,只紧紧抓住椅子扶手,隆起的骨峰与她垂下的指尖轻轻擦碰着,他几乎要因为这点触碰而呻吟。
  “《尚书》中说,道洽政治,泽润生民。这虽是国君之务,可小小地方官,也是百里之君,辖地百姓,也是子民。”
  沈元嘉听得这一句,心里的污浊绞成一团,愈发碾着他。
  “将军看过郁郎中的文章了?”
  “是。”南燕雪嚼了嚼沈元嘉这话,没有刨根究底,只道:“原来你也知晓,看来这桩子事人证不少。”
  可沈元嘉不太愿意做这个人证,并不完全是因为嫉妒,而是南燕雪一旦上告,告的不是南期诚,而是整个江宁府官学。
  朝中有多少官员是出自江宁府官学,因为一个南期诚,他们的才能都会遭到质疑,谁又甘愿受这样的连累,到时候处处就是绊子了。
  沈元嘉一言不发,有些不安地看着南燕雪。
  南燕雪却并未看他,只是端起那杯太满的茶啜了一口,垂眸睨向他时竟说:“我知道。”
  她知道,知道他的怯懦和摇摆,知道他不那么高尚,但也没有那么卑劣。
  “沈主事出门时,为什么会泪涟涟的?”郁青临颇为在意地问。
  “为什么呢?”南燕雪反问郁青临时合着眼,她刚从温烫的药浴里出来,穿着干燥绵软的里衣枕在一块厚厚的巾帕上,最是舒服惬意。
  郁青临正在拢着她长长的黑发在熏笼上烘干,屋里门窗紧闭,怕进了寒气使南燕雪头疼。
  “难道是因为换不过气,憋红的?”
  南燕雪说着就觉得有个软唇的鸟儿在狠狠啄她,她难得娇气地说:“疼。”
  于是那鸟儿又用软唇来替她揉,越揉越是生了水,像是揉破了什么甜果子的嫩皮子。
  “别把我头发燎了。”南燕雪又说。
  “炭盆里的香炭饼子是用灰盖了的,又隔了薄银缠丝的罩子,怎么燎得着?”郁青临断断续续地说。
  南燕雪把手探进他袍子里,郁青临敞着怀由她,只道:“先烘干头发。”
  “麻烦。”南燕雪道:“在风里跑两圈就干了。”
  “所以将军现如今一吹冷风就容易酸痛。”郁青临眉头一拧,南燕雪还挺喜欢看他严肃不快的样子,觉得另有一番滋味。
  “浑说。”南燕雪兀自狡辩,“就是泰州太潮气了。”
  南燕雪的头发又多又密,烘干虽费时费力,可散在床上的样子实在赏心悦目。
  郁青临看着看着就一声不吭地俯下身去亲她,一手抚她的脸,一手去解那个他故意没捆紧的结。
  屋里暖得像春天,衣袍一件一件从帷帐里掷出去,末了是一件素白细布的小衣,沿着床缝一不小心掉了出来,落在深红的脚踏。
  南燕雪的身体远比郁青临想象得还要柔软有力,他在很多个夜晚都做过那种梦,丰盈的触感缠绕着他,他像是落进了一团鼓胀芳香的春风,又像是探进了一处草木丰茂的泉眼里。
  幻境都那样艳绝,真实的她更让郁青临感到无比的奇异和极致的美妙,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单薄和生涩。
  她的嗓音像冻住的糖霜,带着一点细细的砂砾感,郁青临做梦也想象不到,当他含化了这把嗓子,会尝到这样绝伦的甜水。
  南燕雪漾在快意里飘飘忽忽时,隐约瞥见郁青临探出帐外,不知是拾起了什么,她正陷在云端,无力去问。
  第72章 “是怎么死的?”
  这夜,南燕雪久违地做梦了。
  她拨开倚在水中的胡杨枝条,就见月牙泉畔,篝火堆旁,常风斜躺在沙坡上,同郁青临不知在说些什么。
  郁青临听得很认真,神情像是在听施夫子教导,又翻了袖子要给常风诊脉。
  “阿临,给他开点补药,年纪大了不比你!”
  阿苏忽然从南燕雪背后冒出来,扑出的水花淋了她一头。
  胡杨密密,她们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瞧不见她们。
  常风在这事上一向含蓄,不比阿苏大大咧咧,就算听了这样的话,也只是笑着将手中一颗粗疏的石头捏成了沙。
  沙子随风扬进池子里,南燕雪幸灾乐祸地看阿苏,阿苏吐了吐舌,道:“怕他啊我?哼。”
  郁青临不知是同常风说了什么,伸掌示意了下他的胯骨。
  这动作其实郁青临做得很小,但阿苏眼睛多么尖啊,她大笑起来,又努唇道:“上回受的那伤,我就说他用不上劲了,让他躺着歇会他还不肯呢,逞能!”
  常风不言不语地看着郁青临笑,然后冷不丁一把揪住他的面皮,郁青临被他拧得人都歪了,慌乱地望了过来。
  “哥!别欺负他啊!”
  南燕雪穿了衣袍匆匆上岸打掉常风的手,常风甩了甩手,又伸手去拧郁青临另外一边脸。
  南燕雪索性把郁青临的脸捧住,结果自己被拧脸。
  “为这小子敢打我了?”常风道:“我又没打他没踹他,也没把他吊树上,底下群狼围着嚎一整晚。”
  “你老人家啊,还翻旧账。”阿苏翻了个白眼往常风腿上一靠,拍掉他拧南燕雪的手。
  他俩在老爷子眼里是兄妹,撞见两人黏在一块的时候,老爷子拔了刀就要去杀常风,被人拦下了才想起来,这俩孩子是他收养的,没有血缘。
  但老爷子自己心里不舒坦,就把常风收拾了一顿。
  背上被棘条抽打的伤痕,到常风死的时候都没褪干净。
  常风虽长在燕北戈壁,举止却规矩得像京中的世家公子,很少打赤膊,所以南燕雪之前没见过他的伤痕。
  她看见那一回,也是见常风的最后一回了,他伏在地上,上衣已经脱掉了,变成一条粗绳,牢牢把那柄长枪捆在手上,红缨已经吸饱了血,所以长枪上滑腻腻的,抓不牢。
  南燕雪拨开他的头发,从他脖后里拽出一条血糊糊的红绳,红绳上的小小香包已经被血染透了,但因为隔了油纸,所以阿苏的那缕褐发还是洁净无垢。
  “阿临!”
  哪怕是回忆,哪怕是在梦里,南燕雪都不相信常风已经死了,她想叫郁青临来替常风看一看,替他止血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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