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那人把自己的断指给南燕雪瞧了瞧,正要把手收回去,忽然被南燕雪一手扣住腕子翻了过来。
“哪里来的血?”南燕雪问。
那人道:“可能是去察看兽夹的时候沾到的血。”
南燕雪重重搓开那点血,嗅了嗅指尖,只觉这血咸腥,不似兽血黏臭。
“这是人血。”南燕雪道。
“那,那就是小人不知哪被树杈刮了一下,不妨事的。”
那人看起来很镇定,只是南燕雪扣着他的脉搏,觉出脉跳得很快。
南燕雪提灯照亮他的脸,晃得他都睁不开眼,她绕到他身背后去,只见那人后颈处的大椎穴上有凝血。
“树杈跟长了眼睛似得,正戳中你的大椎穴?”南燕雪把灯笼戳在那人面上,见他脸上密密全是汗水,道:“他在哪里?”
“谁?郁公子啊?这,这不没找到吗?”那人显得焦灼无辜,伸手摸摸自己的后颈,紧皱了皱眉,像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疼,“这,这就是寻郁郎中的时候,被树杈戳了一下。”
南燕雪看着他这副嘴脸,只觉一阵厌烦,道:“真是谁带出来的兵像谁,一点不错。”
那人背脊酸痛难耐,顺势弓了弓背以示谦卑,只心底不满终究是从语气里漏出了一点,“小人实在不明白将军是什么意思。”
乔八听到‘大椎穴’三个字,自然想到郁青临成日拿着银针戳这戳那,只这大椎穴多以艾灸为主,很少针刺,有一回是小旗高热不退,郁青临才很小心地入了半寸针放血,因为怕小旗惊厥,所以乔八一直在边上按着他,所以印象深刻。
他一下明白了什么,冲上前给了那人一耳刮子,连踹带踢,把人踢进田沟里了,怒吼道:“你个尒人!什么意思?叫你死的意思!你吃谁的,喝谁的?你这么念着你家大元帅,老子割了你的吊泡酒给他壮筋骨你乐不乐意!?”
那人在田沟里‘咕噜咕噜’喝着泥水,秦青已经满额冷汗,恨不得将这人剐了。
乔八拷问之下,那人还是一味喊冤,听得另几个剩员兔死狐悲,脸色都不对了。
南燕雪见状觉得心冷,也不耐烦等了,便快步走过去拔刀切下那人右手剩下的两根指。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光秃秃像一截枯枝的手,顿觉崩溃,痛得大叫。
“你,你这不守妇道的蛇蝎毒妇!”
南燕雪只是示意乔八把他另一只好手也掰过来,慢条斯理道:“你断了三指,其实在军中也不是无用了,常风的副手还是跛足,照样替他打理内务,你却连个杂兵都当不了,被他这样弃掉,是我收留了你,你只当我是任纵的内眷,把一应恩情都算在他头上?”
南燕雪将刀抵在他大拇指上,那人一下便承受不住,哭求道:“在,在泉眼边上的那个陷阱里。”
“在泉眼边上设陷?”从前三泉庄上的庄户可不会做这样的事,虽说泉眼边上小兽出没频频,陷阱总能有收获,但太卑劣了些,再者万一小兽死在那陷阱里了,尸水污了整片水源,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兽了。
她讥讽道:“这也是任纵教得好。”
有泉眼的地方自然也是野果丰盛的地方,这种地方一入夜其实很危险,各种动物都会来饮水,陷阱里能掉进去一个郁青临,也就能掉进一只鹿,一只豹又或是一只野猪,到时候跑也跑不了,死了还能说是他自己不谨慎。
南燕雪再看见郁青临的时候,他就躺在那坑底,月亮悬空照耀着,把他样子照得惨白,彷佛穿了一身素白的寿衣,身下的血迹被映得鲜红,跟阿苏死时好像。
坑底还有一只幼鹿正在舔他的脸,人身上有汗,汗里有盐,血里更有盐,所以还好落进去的是只小鹿。
但郁青临一动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
“砍树木做个担架把他抬上来,别让他伤势严重了。”
南燕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很冷静,但她心里难受得要命,都不知该如何宣泄。
‘他死了没有呢?’南燕雪在想,‘他的亲故都没了,死了也不用向谁交代,不用写讣告,不用整理他们的衣物和帛金一一送回乡给亲人,真简单。’
第63章 有些一觉睡死了,有些醒过来却痴痴呆呆,有些直接瘫了,有些还忘事儿,
这小郎中本就无依无靠的,他其实跟南燕雪一样,只是想替自己找一个家。
南燕雪失了罗氏,又去燕北碰见阿苏他们,然后又失了阿苏,带着残留的人来了泰州,她总算还有家吧。
这小郎中呢,失了爷爷,失了前程,连差事也干不稳当,他那时候回泰州,是不是存了什么死志?
南燕雪没细问过他,先前是怕自己一旦太过了解他,就会无法抽身,但朝夕相处,她想不了解也难。
郁青临好像真是很喜欢她,这倒不重要,因为即便他日后不喜欢南燕雪了,只要南燕雪不松手,他也逃不掉。
重要的是,南燕雪觉得自己似乎也挺喜欢他的,有一点超乎皮相了。
有时会想着,同大家,同他这么在泰州过一辈子也挺好。
安神药的事,南燕雪虽不生气了,但依旧很不满,方才在从南家回三泉庄的路上,她还想着要怎样将郁青临好好调教一番,叫他不敢再这般擅作主张。
可不知老天爷是嫌郁青临命不够苦,还是嫌南燕雪失去的人不够多呢?
乔八几人光是把郁青临弄上来就用了很久,乔八下到坑底的时候,挡着身子试了试郁青临的鼻息。
“有气,有气。”他欢喜地抬头告诉南燕雪,却见她一点表情都没有。
有多少人是她眼睁睁看着咽了气的呢,乔八也数不清。
“醒一醒啊。”乔八焦心地喊郁青临,小鹿在他腿边‘呦呦’叫唤着,乔八上去的时候,把这小鹿也搂了上去。
担架一路下山,天都亮了,郁青临在道上醒了一次,但只是呕了些酸水,四肢发冷。
庄上喊来的郎中说郁青临的情况有些含糊,不好说,睡上个把时辰就要叫一叫他,若是醒得来就没关系,若是醒不来就悬了。
“你这郎中怎么说废话呢?”
乔八虽口吻不满,但他也知道摔了脑袋就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好说,有些一觉睡死了,有些醒过来却痴痴呆呆,有些直接瘫了,有些还忘事儿,但也有没事人一样的。
南燕雪细细看过郁青临后脑的伤势,肿是肿了些,皮肉上倒不是伤得很厉害,只不知颅骨里面是否有损伤。
余甘子正用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给郁青临清理伤口,除了后脑的伤口外,他背上腿上还有许多零碎的小伤。
乔八道:“天太热了,伤口肯定要化脓的啊,这怎么能折腾得起?人好了脑袋也瘌了,他可长得俊!”
南燕雪看着郁青临在昏迷中皱起眉来,她心念一动,故意俯下身在他耳边阴恻恻道:“从前殇医治伤,有用沸油来浇,用热铁来烫的。”
郁青临像是发起了噩梦,惶然地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
南燕雪看得既怜又疼,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哄道:“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冷油膏药,阿符。”郁青临说了这一句,偏首又睡了过去。
余甘子听明白了,急急在纸上写到,‘郁郎中给阿符做的一瓶冷油膏药,专治外伤的,用了就不易脓烂。’
辛符好动,太容易有个伤了破了的,他自己又混不在意,同乔八去厢军的演武场上学拳脚,伤口里全是沙子,用刷子都刷不干净。
尤其是夏天,伤口就算结了痂,脓烂也会从痂底下冒出来,伤口反反复复,越烂越深,所以郁青临费了很大功夫给备了那冷油,是用松脂、桑白叶、蛋黄等等好些药材熬成的。
这方子原是江宁药局里的珍品方子,郁青临算是偷师,他后来在义庄里给伤口脓烂的老师父用了,两人都觉得好用,琢磨着改了方子,把方子改得更便宜廉价,但功效不降。
也幸好郁青临提前给辛符备了膏药,眼下才能用到他自己身上。
南燕雪和余甘子带着郁青临回了府,而乔八留下料理那人,次日也回来了,只道:“姓任的让人专门留意您的消息,还说事无巨细,一切都要告诉他。”
“燕北真是清净太久了,他居然还有闲心做这种事来恶心我?”
“郁郎中得您青眼,这事儿不止庄子上的人晓得,听说还进城打听了一番。不过那姓任倒没说要杀郁郎中之类的话,只是厚赏了。”
南燕雪冷哼了一声,又听乔八道:“光是庄子上就有两个拿了他的银钱,苏湖、楚州那些个不知有没有拿他的好处,属下还得去打探一番。”
“往后燕北退下来的剩员一概不收容。”南燕雪道。
乔八应了又问:“那左军里退下来的呢?”
“除非叫高老头亲自领人到我跟前来,他是元帅,左军里都不知被他渗了多少沙子,如何能防?一家独大,”南燕雪摇了摇头,道:“小心玩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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