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毫无知觉的小郎中被拧得肿起了半边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南燕雪心想着,‘这小疯子属糖不甩的,不能碰,黏上肯定甩不脱!’
郁青临这一夜昏睡,还梦见自己在地狱里受剥皮之苦,醒来才发现自己脸上摔着一包烫呼呼软绵绵的炊米糕,等他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脸已经被烫红了一大块。
他捂着脸嘶了几声,揣着糕点匆匆洗漱完毕,掀开一层手帕三层油纸一看,就见是糯米夹枣糕、黑米红豆糕、小米芝麻糕,四方小块,松软可爱。
院中除了三房原本的几个老仆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吴卿华院里的金笔,说南燕雪和褚妈妈去衙门里过契了,余甘子去探望张小绸了,请郁青临跟她去吴卿华院里,再替她看一看。
“老夫人觉得怎么样?”郁青临问。
“身子倒是爽利了不少,只是头还是沉沉的,胸口还是有些闷闷的。”丫鬟道。
“府上那位老郎中来看过了吗?”郁青临又问。
“晨起也请郑老郎中来瞧过了,说您的处置没有错,还留了一张方子,想同您议一议。”丫鬟道。
郁青临这下才算稍稍放心,往吴卿华院里去了。
吴卿华这把年岁了,不讲究什么男女大妨了,且郁青临又是郎中,便进了屋子只隔了半扇屏风同吴卿华见礼。
昨夜的事吴卿华还记得很清楚,只是太过浑噩,没看清楚郁青临的模样,又听褚妈妈说这小郎中似乎还是南燕雪揣在身边的小宠,出出入入都喜欢带着,宠得十分骄横,府里内事一概都他做主,便是泰州官场的官夫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吴卿华心下难免好奇,不由得微微侧过脸,望向黑漆螺钿屏风几折的缝隙里,光亮一线间,只见个年轻公子正拈着方子垂眼在细琢磨,倒真是极养眼的一张脸。
吴卿华等了好一会,有些不耐烦,便睇了银书一眼,银书道:“请问郁郎中,是有什么不妥吗?我粗瞧了瞧,就是用好药材配些苏合香丸来吃,还是您有什么高见?”
在南燕雪看来,吴卿华就是个狠毒婆子,但她身边的仆妇倒是都很温墩有礼。
金笔、银书管钥匙捏账册,断文识字,衣着打扮胜过寻常人家的姑娘,尤其是吴卿华的心腹褚妈妈,做事当机立断,能屈能伸,而且不论吴卿华是怎么待南燕雪的,她一言一行间从没有不敬之处,处处留有后路。
“不敢说高见,只是老夫人昨夜神昏而惊惕,我觉得至宝丹会更合老夫人的病症。且您已有了中风之兆,就需得万事小心,”郁青临顿了顿,道:“老夫人若是愿意,我可以再开一张方子辅以至宝丹,这方子您可以给府上郎中过目,可别有什么后话。”
吴卿华说话有些无力,只哼了一声,郁青临就当她是应了,提笔写方子。
方子写好了,郁青临搁了笔就打算告辞,却瞧见眼前的屏风被挪开了。
吴卿华看起来十分疲弱苍老,但望向郁青临的目光去很是清明。
“你姓郁?”
郁青临轻轻颔首。
“隆盛繁茂,蕴藏芳香。”吴卿华道:“好姓。”
郁青临心头有些警惕,但吴卿华似乎只是用他的姓氏起一个话头,转而又道:“你是伺候那丫头的?”
“只是得幸照料将军身子罢了。”
他虽这样说,但吴卿华只以为他是认了,细细瞧了瞧他,又道:“那丫头身子如何?”
“龙精虎猛。”郁青临眼皮都不眨一下,吴卿华竟然被他说笑了,笑过后又咳了几声,道:“她的日子倒是痛快。”
郁青临蹙了一下眉,道:“将军过得快活,老夫人不欢喜吗?”
吴卿华睇了他一眼,道:“怎么?我非得替她欢喜替她愁吗?”
“不,我们府上有的是人陪将军欢喜,陪将军愁,不需您。”郁青临略一拱手,道:“老夫人安生养着,在下告辞。”
吴卿华病中虚软,气也气不起来,只望向银书,道:“只蒋家丫头去看少夫人了?她去过没?”
银书摇了摇头,道:“将军没去,上外头买完炊米糕就去衙门过契了。”
“炊米糕?西街巷尾那家?还真是念旧。”
吴卿华压抑着失望,她从前是打算着南榕山在朝为官,可以支应门庭,而南榕林则多多挣钱,应对府里的开销,累活脏活都有人干了,南榕峰自可以过他闲散体面的富贵日子。
但如今她老了,几兄弟各自开枝散叶,谁不为自家儿女打算?
南榕山和南榕林还不是她生的,总是隔了一层,压是压不住的!
想到这,吴卿华心里又绞了起来,她当然记得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南榕峰有一母同胞的兄长。
只是那个儿子,吴卿华实在厌弃,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连看都不能看到他。
南榕惠一落地,就跟着乳母住在了别的院里,褚妈妈有时去探望他都要悄悄的,一旦被吴卿华知晓还要被责骂。
南榕惠去世那么多年了,可他的样貌吴卿华却记得很清楚,因为长得同他父亲实在太像。
南家四个儿子,偏偏就南榕惠最像他父亲,最叫吴卿华恶心。
第48章 “你是庙里坐着的菩萨,是坛上供着的仙君吗?”
至于南燕雪,她其实长得并不像南家人。如果让褚妈妈来答这个问题,那她会说南燕雪有些像柳氏,但只是一些色彩和轮廓,譬如泛灰的眼珠和浅粉的唇,修长的脖颈和小臂。
余下的部分,她其实很像吴家人。吴家人长得都很端正,一家子都拣不出一个不好看的来。
但在吴卿华看来,南燕雪莫名的有些像吴卿华的表妹许冉,这都出了吴家门了,只她偏这么觉得,尤其是鼻唇那一块,笑时弧度有种微妙的相似,仅仅是这样而已,褚妈妈甚至是不承认这一点的。
概因南燕雪是许冉在死后第四十九天生下来的,人死之后三魂会离体,而七魄则每七天离开一个,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重入轮回。
吴卿华觉得南燕雪是许冉的轮回转世,这个念头实在太荒谬,是疯话,所以除了褚妈妈之外,吴卿华对谁都没有言明。
南燕雪生在子时前,南榕惠生在午时后,都说儿生午时前,女生子时前,这时辰在命理上很好。但吴卿华枯坐了一夜,她想着这父女俩都是老天爷降下来恶心她的,她不能认这个命!
不管吴卿华怎么想,在南燕雪看来,她谁也不像。
换了契,南燕雪就没再进南家门了,郁青临瞧见她时,她正骑在夜风背上剥莲蓬,莲蓬的绿壳剥了一地。
余甘子在她身后搂着她,脸蛋俯在她背上,南燕雪时不时就往余甘子嘴里投一个,她肯定是懒得去莲心的,可余甘子如在吃糖豆,笑盈盈的,彷佛是要跟着南燕雪踏青去。
“刚巧,秦青从拉货的驽马堆里找出匹好马来,刚来的时候有伤,一直病歪歪,今年吃饱喝足一下窜起来了,跑得赛过阿符的鸣首,他素来爱马,舍不得叫它拉货了,就让我带回去,你骑骑看。”
南燕雪翘了下脚,马镫子发出一声脆响。
郁青临早看见那匹白马站在那低头嗅莲子壳,长尾间或一晃,很是沉静的样子。
他看了看马,又望了南燕雪,刚启唇要说什么,南燕雪一扬鞭子就走了。
余甘子回头只瞧见郁青临弯腰在捡南燕雪抛下的莲蓬,那上头笼统还有七八个莲子没剥出来呢。
她很担心郁青临会跟不上,总是回头瞧。直到上了官道,一条笔直可望见的长路,郁青临骑马跟上来了,她心下才定了定。
余甘子在蒋家也受罚,南静恬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她一起挨。蒋家调教折磨人的功夫太细碎阴损了,能轻易将人逼疯。
嘴巴子是褚妈妈自己抽自己,这老婆子对自己也下得去手,左一巴掌右一巴掌。
余甘子并不觉得有什么痛快的,一则苛待余甘子不是褚妈妈的意思,她是替主子受过,二则吴卿华罚她虽是迁怒,但也算事出有因,比蒋家设圈套让她栽跟头,还要以罚当教要说得过去些。
余甘子觉得自己这心思有些可笑,蒋家、南家都不是什么好地。若不是来了将军府,恐怕她要觉得全天下的家宅都是这样混沌不安的。
对于褚妈妈的自罚,南燕雪也不觉得解气,道:“可惜你就一张脸,赔给了余甘子赔不了我的。”
“将军若是不嫌,老奴这条贱命叫您拿去,也绝无怨言。”褚妈妈恳切地道。
“你倒是想得美,”南燕雪半点不买账,只道:“你可偿不了一点,张氏也替不了半分。”
余甘子觉得很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罪孽。
身后传来马蹄声,余甘子知道是郁青临靠近了,迎面的风也变快了,像是南燕雪带着她跃进了一条透明且湍急的河流。
余甘子忍不住笑,她闭上眼,连身子也微微歪出去迎接那满怀的风。
‘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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