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凶?”骨衔青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她来自第一要塞下城区黑。帮,这就是她们交流的方式。”
  言琼笑眯眯的:“还是对她好点,再怎么说,好歹人家把一整个帮会都叫出来给你使唤了呢。”
  骨衔青沉默地回想这件事,确实,一整个帮会的幸存者,二十一个人,都被这个小不点“贡献”给了骨衔青。骨衔青语气淡然:“那还不是她把整个帮会都传染了,这帮恶人,全都无处可去。”
  第一要塞对待骨蚀病人非常严苛,不管是第二阶段还是第三阶段,被纠察队发现,便会立即抓捕囚禁,没有多余的流程,直接枪毙或是焚毁,再丢弃到要塞外围。此外她所接触的人也会受到严苛的盘查。
  骨衔青遇上小不点是偶然。
  在和安鹤分别后,她在第一要塞外围办事,正好碰上这帮亡命之徒为躲避焚毁政策而私自出逃。她们有些倒霉,好不容易躲过纠察队的枪林弹雨,出塞后又被四阶骨蚀者追得团团转。
  骨衔青发现她们时,小不点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缩在地上大喊妈妈,哪有现在威风。
  当时的骨衔青,只是站在暗处沉默地看戏,在她们命悬一线的时刻,才出手捞人。
  于是,从天而降一举降服骨蚀者的骨衔青,就成了她们信服的老大。
  这帮人不是什么善人,她们生活在第一要塞下城区,和斑鬣狗一样善于撕咬和抢劫,打爆别人脑袋和吃饭一样简单。
  上城区投下来的物资就是一块限量的肉,想要活下去就要互相争夺物资。这是第一要塞从上到下一以贯之的作风。
  她们异常团结,却又无法团结。
  而现在,骨衔青给了她们机会,让她们不用相互抢东西,而是去抢别人的东西。对此,小不点非常“慷慨”地邀请:“我建议大家多抢抢第一要塞的车子!”
  她天真地归结着仇恨。
  正合骨衔青的意。
  加上言琼这些天从别的要塞搜罗回来的患者,枯林里的患者已经有二十七个。
  骨衔青很满意,二十七个,队伍已经非常庞大。
  要知道,第九要塞成立最初,也就只有五个人——五个从第一要塞逃出来的人,其中就包括伊德的祖母,那时也就和小不点一样大。
  这片土地上势力更迭,谁也不知道当初形单影只的幸存者会建立怎样的势力。
  人类短暂存在,而时间永恒。
  历史的疾风从海洋吹向大陆,吹向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璀璨霓虹,又越过层层堆叠的黄沙枯骨,无情地、带着无可战胜的力量席卷过去,短暂地经过这个小山坡,没有停留。
  这才是真正的不朽之神。
  骨衔青身处其中,她知道这股风永远不会停止。
  骨衔青不在乎这些人的过往和善恶,对她有利的人就是有用的武器。
  但是,队伍里只有恶人完全不够,她的营地不是什么恶人帮,骨衔青需要一个平衡的支点。
  所以,她今晚亲自等在这儿。
  山坡还是之前骨衔青射击渡鸦的那个山坡,她行至山顶,站在摩托车旁。
  远处的黑暗在涌动,好像活了一般。很快,从雾气中钻出两个更黑的人,她们一高一矮,浑身上下都裹着黑衣,从苍茫大地的另一端,踱步而来。
  然后,和山坡上的人汇合在一起。
  骨衔青望着安鹤的眼睛:“顺利出来了?有些本事。”
  她不知道安鹤规划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哨兵换班的间隙。在破刃时间的加持下,从铁墙上的哨所站往下速降,才把贺莉女士成功护送出来。
  这个过程非常艰难,要是行差就错一毫秒、一厘米,两人都会被当成叛军。
  骨衔青不知道也不在乎,她看中的人,要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到,那别想潜入第一要塞。
  安鹤只看了骨衔青一眼,她的目光停留在旁边的一老一小身上,长久地注视。
  原来骨衔青有队友,这个女人并不是孤身一人。
  安鹤有些庆幸自己赴了这趟约,至少,她对骨衔青的了解又多一点。
  了解敌情是很重要的事。
  这里很安全,离第九要塞大于二十公里,又是深夜,没有任何人类会愚蠢到在夜里晃荡。
  除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贺莉很激动,她一直虔诚地凝视着骨衔青,红衣使徒在梦中出现就足够让她感到惊喜了,如今,她又在现实世界见到了这位使者。贺莉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生怕惊扰了神明的使徒。
  骨衔青朝她微笑,夸张地伸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需要跟我在荒原上待一段时间,如果你能挺住病痛,活得够久,我会送你去富饶之地。”
  贺莉十分欣喜,她虔诚地搭上骨衔青的手*,触觉有些发凉,但是很柔软,这让她更加感到安心。
  安鹤掀掉兜帽,眼角微微一颤。
  骨衔青的余光一直打量着安鹤,所以这点微表情也没能逃过她的目光,安鹤在想什么?恐怕在诽谤自己欺骗信徒,真有意思。
  “接下来你要带她去哪里?”安鹤问。
  “告诉你不就等于暴露我的住所了嘛。”骨衔青让言琼带走贺莉女士,“这点套话的小心思用在我身上,不够用。”
  安鹤蹙眉,眼中凝聚着警觉,这种警觉多了就酝酿成了怒色:“你要是敢违背我们的约定,我会……”顾及贺莉在场,安鹤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后面三个字,很显然是“杀了你。”
  骨衔青没有反应,但是骨衔青身后的小不点突然冲出来,用棒球的一端指着安鹤,铁刺就悬在安鹤的眼球前方。
  小不点厉声恐吓:“和大姐头说话客气点!”
  安鹤垂眸,看着这个小女孩。
  她这两天,见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孩子。
  拿彩色矿石的那个小女孩,礼貌、澄澈、安静。她已经度过了最容易夭折的时段,在大人的保护下健康成长。
  到十五岁,她或许也会觉醒,然后成为荆棘灯坚韧不拔又满怀信念的一员,心中永远亮着一盏明灯。
  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凶狠、暴戾、张扬。她之前显然过得不太好,像是从腐尸里摸爬滚打地站起来,小小的身影站在尸骸之上,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成功走下来。
  仇恨和暴力淹没了她,滋养着她,修补着她的血肉。
  安鹤垂下目光,脑海中陡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比较——这世道,究竟哪种人会活得更长久些?
  她没有答案。
  安鹤没有躲开,骨衔青也没有劝阻,反倒是贺莉怕安鹤受伤,最先冲上来,一把拽住小不点的手臂:“你真没礼貌,你家人没教过你吗?”
  “要你管!”小不点听见最不想听的话瞬间炸毛,她不停地扭着身子,试图挣脱贺莉的手,贺莉手上的茧子磨得她的红疹非常疼。
  谁知,这个得病的女人力气却很大,常年的劳作锻造了她的体魄,小不点一趔趄,被贺莉轻易地拉向身边。这个倔强的孩子一咬牙,另一只手挥着棒球棍照着贺莉当头砸下。
  贺莉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臂。
  “言奶奶!”体型差异下,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小不点开始求助。言奶奶乐呵呵地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打什么架嘛。”
  言奶奶没有动手,谁都没有动手。三个嵌灵体旁观两个普通人打架,眼睁睁看着这个小鬣狗被大象一样的人牢牢卷住。
  贺莉看清了小不点的脸庞,她略微一怔,问:“你多少岁了?”
  “要你管!”小小的人类张牙舞爪。
  一旁的骨衔青露出和善的微笑,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十一。”
  “十一。”贺莉喃喃。
  第九要塞设备落后,不是所有繁育的小孩都能适应辐射空气存活下来,如果当初那个婴儿能够生存,现在也是这个年纪。贺莉有些失神,望向骨衔青的眼神既有迷惑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然后,她看到红衣使徒朝她盈盈一笑,眼露慈悲。
  慈悲,是啊,红衣使徒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贺莉在那一刻完全诚服,她收回目光,松开了一只手。
  小不点正张开嘴打算撕咬,一只大手突然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这颗“糖”比巴掌来得有效,小不点完全地定住,像被一道奇异的咒语硬控,嘴还没来得及合上。
  “你不懂礼貌,我教你。”贺莉蹙着眉,语气有种伪装出来的凶狠。
  “你教我个p……”小不点话没说完就被捂住嘴,贺莉摇头:“看来还得花点时间。”
  骨衔青满意地收回目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注视着一切的安鹤:“言奶奶,你和小不点先把贺莉带回去。”
  “诶?那你呢?”言琼一怔。
  “我的事,还没完。”
  ……
  山坡上只剩下两个人。
  骨衔青缓慢地走到安鹤身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是吗。”安鹤隔着面罩,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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