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神明取出其中一个,递给“子民”:“然后,你再将真正的菌核寄生到人类身上,为她们洗去罪孽,灵魂得到升华。”
  “神明”的声音落下,所有的“安鹤”都抬起头,羡慕地注视着那簇菌丝,这是神明的力量,神明亲自降下“神罚”的力量了!
  她们开始合念起了之前的祈祷词:“仁慈的神明,请接管我的灵魂,赐予我无尽的能力。我将永远追随您,供奉您。”狂热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仿佛编织成了一张网,越念越快的祷告如咒语一般刺耳。
  安鹤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与她们融合,一股想要臣服的压制力,和另一股想要逃离的求生欲拉扯着她,几乎将她撕裂。安鹤静静地注视着这些和她一模一样的人,脑海深处的声音疯狂叫嚣。
  看啊,这果然是一帮疯子。
  她果然是一个疯子。
  那么,疯子就该有疯子的样子!
  安鹤陡然睁眼,看到的景象仍旧和刚刚相同,但,视野开始像老旧的电视一样屏闪个不停,所有信徒的脸如同玻璃一样瓦解,然后再次拼凑。
  安鹤怒吼着,没有地方能听到她真正的声音,但她仍在嘶吼。这该死的幻觉,该死的污染,她不知道挣脱的方法,那,只要杀掉就好了吧。
  那位接受恩赐的“子民”忽然抬起头,不再跟着众人潜心祷告。她周身气质全然变化,凌厉的杀意毫不掩饰地散发,现在,她离所谓的“神明”只有一步。
  没有空歇,她紧握拳头,转胯扭身挥拳,如同击打拳力测试机一样,猛地砸在“神明”的脸上。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被击打出红印,连带着肌肉都被惯性带往一侧,安鹤感觉到疼痛,但她毫不理会,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
  她躲开周围“信徒”的阻拦,沉默地推倒“神明”,将她压制在地,扼紧她的喉咙,膝盖抵住她的腰腹。然后她取下步枪,用枪托一下又一下地砸向“神明”的眼睛、额骨、鼻梁。
  头脑从未如此胀痛,犹如重锤击打又如神经撕裂,安鹤意识模糊,但双眼清明。
  她下手更加狠厉,所有强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全都尽数返还给“神明”。
  她不管真的神明是否存在,在她没有同意的时候强行闯入她的意识,那就是神明的不对。
  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颅骨碎裂的触感如此真实,拳拳到肉,飞溅起的鲜血染上了她的脸,也溅射到旁边的“信徒”,更多的“子民”眼神开始发生变化,她们加入进来,按着地上的一模一样的自己,痛下狠手。
  如果这种孢子对精神的污染,是让人对自己的脸产生共情,那找上安鹤就完全是找错人了。她已经很习惯受伤,并且很多次,这种伤痕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
  她是精神状态很稳定的,疯子。
  在疼痛达到顶峰的那瞬间,安鹤丢掉枪托,双手死死掐着“神明”的脖子。既然“神明”给了她恩赐,那就看看,这恩赐用在“神明”身上是什么效果。
  她使用了新的天赋。
  指缝间柔软的淡粉色菌丝沿着“神明”的伤口钻进去,然后脱离“安鹤”这个“母体”,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伤口处,紧接着,安鹤接管了“神明”的控制权。
  她凝下眼神,感觉到自己住进了另一个身体,她紧盯着“神明”残缺的额头,在她的操控下,“神明”吃力地摸索着一旁的枪,然后扬起枪托,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自己已经破损的脑袋。
  丝毫不停,但“神明”眼露恐惧。
  这就是[寄生]。
  在对方还有本体意识的情况下,夺取了对方对身体的控制权——和骨蚀病患者还是人类时,被真菌操控做出不可控的行为一样。
  安鹤终于更深切地体会到,嵌灵体是另一种骨蚀者,都拥有随意支配普通人生死的力量。
  而嵌灵体更加强大,她们不被排斥、拥有智慧和沟通的能力,能够比骨蚀者杀掉的人更多。
  安鹤拉回思绪。
  “神明”死了,在安鹤的脑海里,在她的主场上,毫无反抗能力地死去。
  “祂”并没有多么无坚不摧,所有的控制都来源于精神污染。
  紧接着,一阵电流的声音替代了祷告声,阿斯塔的声音在周围环绕:“安鹤,你到哪个方位了?”
  顺耳多了。
  不过,安鹤按下肩上的无线电,发现并不能通话,她仍未脱离这个奇怪的场景。
  “安鹤。”阿斯塔反应很快,在没有收到安鹤回应后她的声音变得异常警觉,“请立刻回答我,十秒后未给出回应,我将派出医疗队来搜寻和救援你,听到请给出回应!”
  “安鹤!”
  阿斯塔严厉的呼声逐渐变大,几乎占据了安鹤整个脑海,在越发刺耳的呼喊中,安鹤猛地睁眼睛,终于回到了现实。
  此时的安鹤确实跨坐在坑底,被她按在地上的,是那具旧骸骨。她的手中还握着一块碎石,尖锐的棱角狠狠击打过骨头,整个头骨全然碎裂,再看不出模样。
  菌丝不见了,地上只有她和这具破损的骸骨。
  阿斯塔已经倒计时到了“二”。
  安鹤急忙扔掉石头按下无线电,快速回答:“老师我没事,刚刚摔了一跤,没有大问题,现在回来了。”
  阿斯塔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她无可奈何又凶狠地说:“不是大事就好,赶紧回来!”
  “好的老师。”
  安鹤关掉无线电,眼中的凶狠还未褪却,她起身,踩着碎石摸到坑洞边沿,捡起半罐汽油和打火机,将坑里的骸骨处理了。为了节省时间,她还用掉了一颗白磷纽扣。
  等待火烧间隙,安鹤看了一眼背带上叩着的机械表,时间并没有过去太长,从她跌入洞里失智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五分钟。
  还好,还能弥补回来。
  裤子除了被划破了个口子,其它地方还完好,也躲过了被烧灼的命运。
  只不过,安鹤撩起裤腿,看到自己腿上的菌丝已经不见了,整个皮肤安然无恙,仿佛之前的一切也是她的幻觉。
  那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菌核呢?寄生的天赋呢?
  安鹤思考片刻,捡起匕首,在小腿上划了一道口子。皮肉割开的那一瞬间,她瞳孔骤然放大,就在皮肤组织下不深的地方,一颗连接她血肉的菌核,正在缓慢鼓动。
  分不清谁在吸食谁的血肉,她的脉搏和菌核的鼓动同频共振。安鹤不敢怠慢,调整刀尖,将整个菌核挑了出来。
  那颗菌核,还是软的,只是菌丝凝聚在一起而形成的物体,像血肉一样。
  安鹤毫不客气地用石头碾碎了它,它成了一摊血泥,内里已经开始孕育子实体,将来,便会有无数的孢子通过子实体散发出来。
  安鹤对它免疫,但“神明”让她用这玩意儿“洗礼”别人。这就是感染骨蚀病的过程吗?那些失控变得攻击性极强的骨蚀病患者,就有传播孢子的表现。
  原来,骨蚀病第三阶段也有神学方面的解释。
  安鹤连土带石头一起踢进了火堆。
  她的腿破了一道口子,正好,就当作摔跤的证明,和阿斯塔说是尖锐的石头刮伤的吧。
  在化合物的助力下,骸骨完全变成了骨灰,高温烧灼杀死了菌群。安鹤计算着时间,用土层灭了火,将坑底的骨灰掩盖。退出去时又取了几块大的石头塞到缝隙之中,把这条路封好。
  她整理好衣着和身上的东西,原路返回走出了矿洞,继续中断的训练项目。
  后半程,安鹤不再有心情去看街道上的景象,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揣摩着洞穴里发生的事。
  这些菌群应该可以保留很久,当沾染了活物和鲜血,它们仍旧可以再度生长。这点她在荆棘灯的手册上也看到过,一定需要高温消杀才可以杜绝。
  但是,呓语和菌核,在手册上还没有任何科学的解释。
  安鹤揣摩着“神明”的话,“祂”说姊妹,说新的天赋。
  安鹤敢确定,她从未有过任何姊妹,她是独生子,家里的孩子只有她一人,连堂姐堂妹也没有。
  要么就是“神明”也虚假,是她的幻觉在胡说八道。
  要么,她本身的经历,也是虚假。
  被她刻意忽略的念头终于按捺不住,安鹤很早就有怀疑,为何母亲任职的母校能跟第一要塞扯上关系,为何她能够觉醒嵌灵。
  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还在她的脑海,但当她想要再仔细回忆时,却又发现记忆在逐渐褪色,变得好遥远。甚至,她连母亲的面容都想不起来了。
  昨晚,罗拉说,第一要塞在做实验。
  那她,是某个“试验品”吗?什么实验?算成功还是失败?目的是什么?
  安鹤还不能够确定,她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想,然后去寻找答案,解决问题。
  姊妹吗?
  如果她是试验品,她完全不想拥有任何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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