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什……”安鹤有些说不出话,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海狄语气很轻松:“没办法,荆棘灯成员很稀少,所以要用在刀刃上保护要塞和人类。要是牺牲在救队友上,就太不值当了,我们都有这个共识。在荒原碰上骨蚀者了,我们就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并确保不要将它们引入要塞。”
“那你们,不也算是人类吗?”
“我们?”海狄爽朗地笑了一声,“也……算吧。我们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批,对荆棘灯而言,成员必要的牺牲是可以被接受的,可以将伤亡控制到最小。”
海狄笑得很开心,她好像一直很爱笑,但安鹤觉得现在不是能笑的场合。
她不太能理解所谓荆棘灯的理念,之前阿斯塔说这是个武装组织。
安鹤想象中的武装组织,应该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政府/军/队,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对荆棘灯升起了强烈的好奇,“荆棘灯,到底是什么?”她又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
依旧是阿斯塔回答了她,这次,阿斯塔换了一个答案:“生存和重建文明的路上布满荆棘,而我们是保证人类存活的明灯。”
她像是念了一句格言。这一刻安鹤突然觉得,所谓的荆棘灯成员,像某种拥有特殊信念的兵器,完全将“保护别人牺牲自己”植入了大脑。
不,安鹤忽然又觉得不对,不是兵器,海狄和阿斯塔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独特的个性,如果硬要形容她们,她们更像是草原上雌性首领率领的兽群,强壮者担任起保护族群的职责,寻找食物,该进攻时进攻,需要牺牲时绝不后撤,聪明、强大、生机勃勃。
并且,不害怕死亡。
安鹤终于厘清这两人身上那股野性从何而来。这就是文明陨落、归于蛮荒后,人类回归原始建立起的生存方式吗?
和她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安鹤扒着车窗,又往后看了一眼,骨蚀者身上的火被沙尘去掉了一些,现在冒着火星子,它仍旧紧追不舍,并且越跑越快。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阿斯塔微微歪头,靠着枪托,头一次对准了瞄准镜,“今天车上还有新的伙伴,海狄,尽可能将骨蚀者甩掉,把安鹤和食盐送回去。”
海狄朗声回应:“那就得看我们的运气了。”
安鹤似乎被重点关照了,她生出些隐晦的不配得感,她自认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人生也很失败,并不值得别人舍命相救。
她很少会有这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现在因为她帮不上忙,这种想法就冒出了头。
安鹤抠着手指上的倒刺,问阿斯塔:“你之前不是不想救我吗?”
“既然确认你不会那么快变异,那我们就是同类,荆棘灯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们这样的同类。”
安鹤哭笑不得,这位红发战士的分类真是简单粗暴。
“好了朋友们,来活了,四点钟方向出现了新的骨蚀者。”海狄敲了敲铁杆,指向右侧的后视镜,“等进入攻击范围再动手。”
安鹤探出车窗,果然,另一只体型稍小的骨蚀者出现在尘雾中,它不像前一个大块头那样直立行走,更像一只移动的巨型甲壳虫。
原来每一只四阶骨蚀者长得都不太一样。
海狄从储物箱中取出一瓶液态气体,连同一只打火机丢给安鹤:“它们怕高温,要是你不幸被抓着了,点着可以应急。”
安鹤握在手中:“它们吃人吗?”
“用嘴吃?不吃。”海狄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不断改变着行进路线,“它们会撕碎你,感染你,然后把你的骨架塞到它身上某个空缺处,用菌丝黏合,等到腐烂风干,你就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安鹤不由自主想了一下挂在骨蚀者身上的样子。
一定很臭。
“所以,它们在壮大自己?”
“是的,体型越大的四阶骨蚀者,破坏力越强。”
谈话间,阿斯塔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不断变换着射击方位,弹起的弹壳乱飞,风卷着热浪喷到车里,隔着布条也能闻到汽油味。
精准命中,但它们并不能被轻易杀死。
整辆车猛地一震,后车厢好像被抓住了。海狄猛打方向盘,车厢甩出一个巨大的弧度,撞在骨蚀者身上,发出砰的一声!
安鹤心跳加速,险些被甩出去,她赶紧握好气罐,腾出一只手抓着车栏。一抬头,发现阿斯塔已经越出车顶,背着枪,如履平地地从她头上跨过。
阿斯塔大跨步,一跃到了后车厢上。
整辆车像是沙漠里曲线前进的蛇,不断倚靠着惯性来摆脱骨蚀者的纠缠,而阿斯塔沉稳地半蹲在车顶,架枪瞄准。
填弹间隙,她从车厢上抠下一枚手榴弹,甩臂一挥,手榴弹弧线划过天空,恰好挂在骨蚀者突出的骨头上。
轰!
爆炸离得极近,整辆车都跟着一震,阿斯塔的红发被燎了边,不等烟尘消散,她转身从车厢上抠下另一枚爆炸/弹。
这车上所有顺手的地方,都用米色胶带粘着武器。
安鹤第一次见到,如此野蛮无畏的进攻方式,仿佛要以自身血肉为引,直面怪物。
这人是真的不怕死啊。
车厢被重击出现了大量凹陷,但奇迹般地没有炸裂。
车子在荒原上又开出一段距离,先前那只大的骨蚀者被阿斯塔干掉了半边身子,但它仍然在动。
咯噔一下,整辆车又是一震,海狄皱着眉头大喊了一声:“阿斯塔!车厢钩锁被破坏了!”
稍小的那只骨蚀者用它坚硬的刺骨,破坏了车头和车厢衔接的地方,只剩下一层铁皮相连着。而阿斯塔还在车厢那头。
安鹤心跟着一跳,这些东西会用战术,这意味着,骨蚀者是有智慧的。
“王八蛋,这可是一个月的食盐。”海狄暗骂一声,故技重施,她松开油门探出身子:“阿斯塔,别等了,用嵌灵!”
嵌灵,安鹤又听到了陌生的名词。
但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随着海狄话音落下,她看到海狄的肩上,凭空出现了一只棕毛的松鼠。
安鹤第一反应是骨蚀者身上的东西被甩了过来,她赶紧往后仰身,这才看清那松鼠的额头上,戴着一个小型的护目镜。
什么东西?!
那不是真的松鼠,更像是一团灰尘,一个投影。
松鼠从海狄的背带裤扣子上取下小扳手,顺着车架子,蹬蹬蹬跑向车厢衔接处,看样子是要去修车。
安鹤以为之前见到的就够离谱了,如今的情况更加魔幻。
还没等她消化眼前的状况,车厢处传来一声兽类的嘶吼,安鹤回头,发现阿斯塔的身边,站着一只体型强壮的雌狮,那头狮子和阿斯塔一样,有着一双令人胆寒的黄绿色瞳孔。
雌狮一跃而起,矫健地扑向小型骨蚀者,咬住它的头部,猛地扭头一甩,一截白骨被拉扯出来丢弃到荒原上,两者在双双滚倒在黄沙上,拼死缠斗。
车子仍在往前开。
阿斯塔趁这个机会,跨在车头和车厢的位置,双手拽着铁架,以一己之力维持着车子的完整。给海狄的松鼠争取维修的机会。
嵌灵。这就是嵌灵。
安鹤猛地抬头,难道,这才是荆棘灯成员真实的身份?!
安鹤一边瞪大眼一边探出身子给小松鼠递扳手。海狄仍旧在前面开着车,但她此刻不再说话,进入了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情况紧急,所以没有人留意到,从浓雾中又钻出了两只更小的骨蚀者。它们沿着车底钻到了车头的位置,趁着阿斯塔不备,十个指头忽然抓住了阿斯塔的右臂。
她要被扯下车了!
安鹤皱起了眉,果断钻出后座,用海狄给的气罐对准骨蚀者一顿狂喷,打火机一点,一股烧灼的热浪烫红了她的脸颊。
骨蚀者被烫得缩手,但同时,它抓着阿斯塔的指骨并没放松,指尖已经扎破衣服,嵌进血肉,将阿斯塔往下拉拽。
安鹤眼疾手快,丢掉气罐一把抓住阿斯塔的左手,安鹤的伤口仍在作痛,让她难以使劲,她不得不把身子更往外探,这下子,她看到阿斯塔的腿仍旧死死勾着车厢,直到那只松鼠修好连接锁,阿斯塔才松开了腿。
力气一松,再被骨蚀者一拉,阿斯塔后半身往下坠落,蹭到了夹缝处的砂石上。车子仍旧在往前开,鞋子边沿的金属几乎与砂石摩擦出火星。
出乎意料,阿斯塔很冷静,“松手,坐回去。”她命令安鹤。
安鹤不敢松手,阿斯塔迅速抬脚勾住车厢旁边的铁栏杆,猛地甩开安鹤的胳膊。
安鹤根本抓不住,脱了手,阿斯塔却并没有掉下车。
这位战士用双脚和腰腹稳定自己,倒吊在车厢上,与骨蚀者用蛮力对抗。
她用空出的左手探向车底粘着的胶带,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
在安鹤眨眼的瞬间,阿斯塔用那把长刀,挥向了自己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