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后来,白月吟带着白映月出门了。她按照白月秋临死前给的提示,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处竹屋。
  开门的,是陈湘。
  陈湘在这里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陈湘开门时,白发已及腰际。
  她看着白月吟手中的骨灰坛,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她终究还是来了。”
  坛身刻着的并蒂莲纹路里,还嵌着当年池月的香粉——陈湘每隔十年就会去白月秋的衣冠冢上补香。
  陈湘伸出手,接过了白月秋的骨灰,她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悲痛与怀念。
  她带着白月吟和白映月来到了那几座坟前。
  这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只是坟前的草更加茂盛了。
  坟前的桂树比二十年前粗了一倍。
  陈湘用锄头刨开池月的坟,棺木里除了一缕青丝,还有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骨灰撒在帕子上时,忽然有花瓣落在坛口,陈湘伸手接住,发现是两朵并蒂桂。
  陈湘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动作娴熟地刨开一处坟。
  泥土被一铲一铲地挖开,每一下都仿佛带着她对往昔的回忆。
  挖好坟坑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白月秋的骨灰放进去,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庄重。
  随后,她又仔细地将泥土填回去,堆成一个小小的坟头。
  “当年她刻碑时,手指烂得流脓。”陈湘对着墓碑喃喃:“说等杀了狗皇帝,要把骨灰和池月混在一起埋。”
  她转头看向白映月,少女正攥着衣角:“如今虽没手刃仇人,倒也还清了执念。”
  一切完毕,陈湘在碑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额头贴着地面,久久没有抬起。
  她起身,转身看向了白映月,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地说:“跟我走吧,让她们好好说说话。
  她们的脚步渐行渐远。
  风掠过坟头的瞬间,白月秋的骨灰突然腾起细雾,与池月坟中飘出的一缕青丝在空中缠绕。
  白映月的背影刚消失在竹林小径,两座坟茔之间便绽开两朵巨大的并蒂莲,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仿佛时光在此处洇开一道温柔的裂缝。
  两道虚影若隐若现…
  白月秋低头时,发现自己的手变回了二十岁的模样,指甲缝里没有血迹和木屑,掌心躺着池月送的银铃。
  她穿着初见时的青衫,腰间别着那支断簪——簪头的并蒂莲竟完好无损,花瓣上还沾着池月梳妆时落下的香粉。
  抬眼望去,池月正站在老槐树下,淡绿裙裾被春风掀起一角,发间别着她亲手编的野菊环,腕间银铃与她掌心的那枚发出清越的共鸣。
  “秋,你终于来了。”
  池月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溪水,眼角眉梢都是她们初遇时的笑意。
  她张开双臂,白月秋这才发现她腰间没有伤痕,掌心也没有攥着带血的锦缎,而是捧着一束新鲜的桂花。
  “看,你最爱闻的甜香,今年开得格外好。”
  白月秋想说话,却发现喉间没有血沫,只有桂花的清甜。
  她踉跄着跑过去,铠甲的重量从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池月为她缝的软绸内衬,贴着皮肤都是温柔的触感。
  两人相拥的瞬间,山谷里的溪流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两岸的野菊纷纷绽放,每一朵花蕊里都映着她们当年的倒影——那个在溪边打水仗、把花瓣揉进对方头发的午后。
  “对不起……”白月秋的脸埋在池月颈间,闻到的不是血腥气,而是她惯用的螺子黛香,“没给你和小月亮报仇…….”
  池月轻轻按住她的唇,指尖掠过她的眼睛,却在那里绽开一朵透明的并蒂莲。
  白月秋惊觉自己又能看见了,眼前的池月穿着婚服,霞帔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流转,而她们身后的老槐树下,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正摇摇晃晃地走来,手里攥着半朵桂花,腕间银铃叮当作响。
  “你看,小月亮在等我们。”
  池月牵着她的手走向孩子,露珠落在她们交叠的掌心,化作一串晶莹的银铃。
  “她从来没怪过你,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皇帝,没有仇恨,只有风会记得我们的名字。”
  小女孩扑进白月秋怀里,她这才发现孩子的眼睛像极了池月,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小梨涡。
  白月秋摇了摇头,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春风卷起满地花瓣,在她们脚下铺成通往山谷深处的□□,那里有一座亮着灯的竹屋,窗纸上映着三个相依的身影。
  当白映月回头时,只见坟前的并蒂莲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白月秋”与“池月”的碑名之间,连成一道透明的线。
  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白月秋攥着断簪说“我要让月亮记住我们”。
  如今才明白,有些灵魂不必困在人间,当她们在彼此的目光里重生时,便成了永恒的月光。
  命运化为一直笔。
  书写着悲,写欢,写…别离…写重逢。
  第86章 桃源归客
  上京南城门的铜铃随晨风轻晃,沈瑜白的玄色披风被吹得扬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刻着"梨"字的青玉佩。
  郑幽千扶着门框,孕肚已将月白裙衫撑得微鼓,她笑着朝苏满梨挥帕子,鬓边珍珠步摇却随颤动的肩头簌簌作响。
  "快替我看看桃源村的梨花开了没,等孩子满月,我定要带着她去你们的梨树下抓萤火虫。”
  郑幽千笑着拍她手背,鬓边银蝶发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快去吧,再耽搁瑜白要急红眼了。"
  沈瑜白上前扶住苏满梨的手肘,转身时目光望向马芬芳,压低声音叮嘱:"我们先走,你们在这城中…"
  马芬芳重重点头,拍着胸脯:“你放心,等孩子落地,千千身体允许,我定然不会留在这破地方,再回到桃源村与你一起做纨绔!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瑜白只感觉眼眶有些温热,哭笑不得的道:“说好咯!我可等着你!”
  “得嘞!”
  话说完,苏满梨勾住她的腕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
  两辆马车缓缓驶出朱雀门,沈清钰掀开帘子与白月吟低语,车辕压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远去。
  沈瑜白掀开锦帘,温热的风裹挟着苏满梨发间的梨花香气扑面而来。
  苏满梨倚在靛蓝软垫上,眉眼弯弯如月牙,眼角细纹里都盛着笑意。
  “方才,可是有人差点哭了?”
  沈瑜白吸了吸鼻子,昂起下巴:“没有…”
  "还撒谎…"
  沈瑜白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耳尖,将人拢进怀里。
  车帘半卷,日光透过窗棂在苏满梨脸上投下细碎光影,她忽然握住沈瑜白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你听,这里跳得这样快,是不是离桃源村越近,它越欢喜?"
  沈瑜白低头吻去她眼角若有若无的泪光,喉间泛起酸涩——从血雨腥风的权谋场到此刻安宁,她们终于能回家了。
  她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指腹擦过苏满梨无名指上那道因常年握绣针留下的浅痕。
  "梨儿可还记得,咱们在桃源村初遇时,你蹲在梨树下绣帕子,蝴蝶停在你发间不肯走。"
  苏满梨轻笑,鼻尖蹭过她下巴,呼吸间尽是熟悉的松香。
  "如今蝴蝶飞进金銮殿,又要飞回梨花溪了。"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远处叫卖糖画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皇城之巅,白玉珠的墨色广袖扫过汉白玉栏杆,指尖掐着的鎏金步摇"咔嗒"坠地,在青砖上碎成两半。
  左子懿的佩剑在鞘中震颤,她望着那两辆逐渐缩成黑点的马车。
  "陛下,可真放虎归山?"
  左子懿的剑尖刺破靴边杂草,泥土气息混着杀意扑面而来。
  白玉珠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裂纹般的破碎感,她转身时,十二旒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晃得人眼花。
  "左卿家,你说这紫禁城的砖,哪一块没浸过皇家骨血?”
  风掀起她的墨色裙摆,露出绣着暗金蟒纹的靴尖。
  "摄政王若卷土重来..."
  左子懿话音未落,便被白玉珠抬手打断。
  帝王转身走向深宫,月华裙裾拖过满地碎步摇,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左卿家,朕宁可赌她一片梨花香,也不愿这江山...只剩白骨堆里的龙椅。"
  三日后,太和殿的鎏金兽首在晨雾中睁开眼。
  白玉珠身着十二章纹凤袍,腰间玉带扣着龙形玉佩。
  当她提起狼毫,笔尖悬在明黄诏书上时,殿外三十六只青铜鹤嘴里同时吐出香烟,恍若云中仙阙。
  "国号...承曦。"
  笔尖落下的瞬间,殿外忽然传来黄鹂鸣唱。
  白玉珠望着"承曦元年"四个朱砂大字。
  这万里江山的新生,从来不是龙椅上的孤家寡人说了算,而是有人愿意在权力巅峰种一棵开花的树,让白骨堆里长出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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