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奴婢…奴婢彩莲…拜…拜见…戾王…”
  颤抖的声音里带着长期被欺压的恐惧,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白月秋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浑然不觉。
  她颤抖的双手悬在少女肩头,迟迟不敢落下,生怕一碰这身影就会消散。
  看着女儿腕间粗糙的镣铐,还有脖颈处被绳索磨出的血痂,心如刀绞,酸涩的滋味直冲眼眶。
  “我的月儿…我的月儿…白覃峥!!!!!你该死!”
  她泣不成声,终于颤抖着将女儿搂进怀里,仿佛要把二十几年的分离、愧疚都揉进这拥抱里。
  彩莲浑身僵硬如木,从未有人这样温柔地抱过她。
  直到鼻尖传来陌生却又熟悉的龙脑香。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撞上白月秋满是血丝的眼睛,那目光中汹涌的爱意与心疼,竟让她尘封多年的心轰然震动,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您…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别打我…”
  “月儿…”
  彩莲瑟缩的退后,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才停住脚步,恐惧的抱住了头,不住摇头,呢喃。
  “别打我了…别打我了…别打我了…我错了…我再也不…”
  白月秋忽然掀开少女袖口,腕骨内侧果然有片淡青印记,正是她生产时血渍浸染所致。
  彩莲惊呼一声想要缩回手,却被白月秋握得更紧。
  “别怕,母亲来接你回家了。”
  她声音发狠,指尖抚过少女颈间勒出的红痕。
  “以后没有人能再叫你奴婢,没有人能让你跪在尘埃里…你是…是我白月秋的女儿,你的名字该叫白映月,是要被星辰托着长大的月亮…”
  随着哭声,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边疆的风永远带着砂砾,刮在脸上像刀割。
  白月秋缩在岩洞里,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指尖摩挲着怀中半块硬饼。
  这是她被贬到镇南军的第三百零七天,曾经金枝玉叶的皇女,如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探子服,脸上涂着炭灰,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
  “秋娘,明日又有新任务。”
  同伴阿鲁蹲在洞口,递来半壶混着泥沙的水。
  “前锋营的嫡女陈湘在迷踪林被困,上头要派探子去接应。”
  她欲言又止,看着白月秋愈发瘦削的脸,终究没说出那句“九死一生”。
  白月秋抬头,眼中闪过精光:“我去。”
  阿鲁急得直摆手:“你不要命了?那迷踪林毒气弥漫,又有敌军埋伏,连最厉害的章探子都不敢接!”
  她却扯出一丝冷笑:“我这条命早该葬在京都,现在多活一日都是赚的,不如赌一把——若能救出陈湘,前锋营兵长欠我个人情…”
  自从被贬为探子,她的生活就只剩无尽的黑暗与危险。
  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她咬着牙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前锋兵卫长在营帐中焦急踱步:“敌军围困了我女儿陈湘,那地方地形复杂,毒气弥漫,谁能把她救出来,我定保他在军中平步青云!”
  营帐里一片死寂,众人都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白月秋却突然站了出来,眼神坚定如铁:“兵长,我去!”
  “胡闹!”兵长怒目圆睁,“你是被贬的皇女,万一有个闪失,我全家都得陪葬!来人,把她拖出去!”
  白月秋挣脱士兵的拉扯:“兵长,我不要功名利禄,只求您给我个机会!我立军令状,若救不出陈小姐,我白月秋甘愿以死谢罪!”
  说着,她拔出匕首,在掌心划开一道血痕,在军令状上按下鲜红的手印。
  兵长依旧严令拒绝:“来人,赶紧将人拖下去!”
  一个人的命和全家的命,她还是分得清的。
  可她却低估了白月秋想要翻盘的决心。
  当夜,白月秋孤身潜入迷踪林。
  迷踪林的夜像张巨大的黑网,白月秋贴着地面爬行,鼻尖萦绕着腐叶的臭味。
  几经周折,却始终找不到那些人,头顶的月亮渐渐下坠,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再这样下去,别说找不到人,估计她也要中毒了。
  当她再一次站在山林中一处分叉口,眼前是两条几近相同的幽深小路。
  “老天!我就赌这一次!若是我命不该绝!你就助我赢!”
  说罢,她纵身一跃而起冲了进去。
  走了不知多久,沿路做下的记号标已经要用完了。
  黑暗中,毒蛇在脚边游走,瘴气令人窒息,她强忍着不适,在林中穿梭。
  突然,前方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她摸黑靠近,只见七八个少女缩在树洞里,为首的正是陈湘,左臂中箭血流不止。
  她已经浑身是伤,衣服被荆棘撕得破破烂烂。
  “跟紧我,别出声。”
  白月秋解下腰间绳索,将众人连成一串,沿着记忆中的路径迂回前行。
  刚转过第三个岔口,头顶突然传来弓弦轻响——是敌军的夜哨!她本能地扑向陈湘,箭矢擦着她发梢划过,在肩上留下血痕。
  “跑!”
  她大喊着斩断绳索,推了陈湘一把,自己则反方向狂奔,引开追兵。
  陈湘带着众人躲在树后,看着白月秋被逼到悬崖边,急得直咬嘴唇。
  她认得这个探子,是镇南军里有名的“孤魂”,人人都说她是被皇室抛弃的皇女,却不想竟为了救她们这群素不相识的女子,甘愿以命相搏。
  “白月秋!”陈湘突然冲出藏身之处,“我陈湘对天起誓,若你今日不死,我陈家必奉你为座上宾!”
  夜色中箭矢如雨,她感觉右腿一麻,低头见裤腿已被鲜血浸透,却不敢停下脚步。
  直到跑到悬崖边,月光下只见深不见底的峡谷,身后追兵的火把已近在咫尺。
  白月秋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岩壁,粗粝的石棱透过破损的衣衫扎进皮肉。
  她握着断剑的手不住颤抖,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剑柄滴落,在青灰色的岩石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呼啸的山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生生扯入无尽的黑暗
  前方,敌军的火把如点点猩红的鬼火,将她团团围住。
  领头的将领狞笑一声,缓缓举起手中长枪:“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伟大的天神们,白月秋和你们再赌一次命!”
  她突然仰头,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与不甘。
  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露出她眼中燃烧的火焰。
  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转身,张开双臂,如同一朵在悬崖边绽放的血色花朵,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悬崖。
  呼啸的风声在她耳边响起,身体急速下坠,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想…
  “或许…就这样死了吧…”
  “这样死了…都结束了…”
  “没有痛苦…”
  崖顶,敌军将领冲到悬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就这样死了?便宜她了!”
  呼啸的山风,裹挟着白月秋的最后一丝倔强,在悬崖间久久回荡。
  晨曦的微光透过竹屋的窗棂,在白月秋苍白的脸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混着从半开的木门飘进来的山花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宁。
  竹制的屋檐下,晨露顺着竹叶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与远处潺潺的溪水声、草丛间的虫鸣交织成一曲自然的乐章。
  白月秋缓缓眨动沉重的眼皮,意识逐渐回笼。
  朦胧间,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轻柔的云雾之中,耳边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歌声。
  那歌声如同山涧清泉,空灵婉转,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仿佛近在耳畔。
  歌词含混不清,却莫名让人心安,仿佛是母亲在摇篮边轻哼的歌谣。
  终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竹制的屋顶,粗糙的竹节和交错的横梁清晰可见。
  她转动眼珠,艰难地打量着四周,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竹床、一个木柜,墙上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醒啦?”
  轻柔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白月秋微微转头,努力聚焦视线。
  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身着苗疆服饰的女子,墨色长发用五彩丝线随意束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脸庞,更衬得她眉眼如画。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眼角微微上挑,透着一股灵动与狡黠,笑起来时,唇边便会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女子穿着一件绣满精美花纹的短衣,色彩鲜艳的刺绣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腰间系着一条缀满银铃的腰带,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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