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的好友觉得我累到产生幻觉了。
  我发去靓丽自拍,再三声明熊猫眼什么的是不存在的,还是采纳了好友的建议。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并没有把幻觉成功拍走,遂迈着飘浮的步伐,头顶的骄阳从斜侧面入侵,略过帽子照在我的后颈。
  我把帽檐拉得又低了些,刻意不去看左侧的焦糖布丁脑袋,即便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戴着的渔夫帽也被这样的目光勾走,露出藏在下面的、我的面孔,但这样的感觉让我进一步确信。
  ——幻觉嘛,绝对是幻觉。
  并且还是ooc了的那种。
  研磨他,很少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人。
  他只会在视线相接的前一秒,就先一步若无其事地偏移目光。
  当然,表白的时刻和凑近的时刻除外。
  于是,我泰然自若地顶着「猫猫的凝视」,用长期受游戏和动漫熏陶的日语与秃顶的中年老师交流着。
  “我叫江千流。”
  “对,是新生,来自中国。”
  “办理入学手续。”
  秃顶的中年老师先是用稍快的语速小声说了句什么,我只能依稀分辨出“…真奇怪啊…”几个词。
  毕竟我的日语水平并不高,只能服务于日常交流。
  所幸后面他渐渐放慢了语速,耐心跟我说着一些注意事项。
  例如我手里的那些错综复杂的表格该到哪些地方去一一盖章和办手续,他边说,我边在事先准备好的学校地图里标记起来。
  待到全部的点标记完毕,我看着手里的地图,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盖章的地方分布在学校的四周,每个地方均隔着不短的距离。
  应该在日本推行一站式盖章的改革,减轻群众负担,从而便民利民,我这样想着。
  「千流」
  在异国他乡听到纯正的中国话,还叫着我的名字,让我有些恍惚,是研磨的声线。
  一旁被我刻意忽视许久的研磨耷拉着头,很无精打采的样子,让我都有些狠不下心来继续忽视他,有自己想法的手跃跃欲试地想拍拍他的脑袋。
  对空气拍一拍,会被当作精神病人的。
  ——虽然我可能真是。
  “研磨刚刚说的是中文吗?”秃头老师惊讶问道。
  “我稍微自学了一些。”
  难怪研磨的发音这么标准,我点点头,颇有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欣慰,研磨的学习速度,只要感兴趣的话,做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吧。
  ……
  不对。
  老师他,不可能看到我的幻觉,唯一的答案就是眼前的研磨是切切实实存在于现实的,而非我幻想中的人。
  或许有人以研磨为原型做了我玩的游戏?
  那眼前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还是本身,他就是这个游戏的创作者,不过取材对象是自己?
  他们的交流并没有因为我的困惑而停下。
  “孤爪同学刚刚说的那句中文是什么意思?”秃头老师有些好奇。
  “是千流的中文名。”
  “啊,真是的,原来你们原先就认识。”热心肠的老师朝研磨挤眉弄眼一番,拍了拍他的肩,擅自把我俩凑成了一对,“既然如此,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要忙的,研磨你就帮千流带带路吧。”
  我垂泪,心里的小人伸出尔康手,大声嚷嚷着“这种事情不要啊。”
  毕竟我还没有捋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没有做好久别重逢的准备。
  研磨却应下了,很有礼貌地与古道热肠的老师鞠躬道别。
  我犹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灵魂抽离着跟上他的步伐,思绪在打架。
  「首先,研磨他认识我。
  这意味着所谓的“取材论”都要被通通推翻,但要让我这个唯物主义者相信,是游戏里的角色跑到了现实,还是有些天方夜谭」
  在微滞的沉默气氛里,率先打破僵局的是研磨,我偏从他那和往常没什么差别的声线中读出一些控诉的味道。
  “千流你,刚刚是又没有认出我吗?”
  我神色一凛,连忙摆手声明“完全没有这回事,一开始就认出研磨了”,他才缓缓移开视线,说不准信没信。
  “研磨的发型这么显眼……”
  “只是靠发色?”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才……”
  “才什么?”我好奇地望向他。
  “没什么。”
  转角处匆匆冒出的自行车险些撞到我们,车主一边回过头挥手说着抱歉抱歉,转眼又栽到了坑里,光是看着就相当吃痛。
  偏偏当事人毫不在乎地从地面上迅速起身,长腿一迈又跨上车,蹬了两步又上路了。
  研磨顺势把我护在道路靠里的一侧,标着记号的校园地图也被他接管,一时间,我变得游手好闲,跟着他的步伐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这样的情景我从未设想过。
  如果说年轮是树木岁月的见证,那头发的长度,大概也是一种度量人类岁月的方法。
  但是研磨似乎只长了个子。
  记忆中常淹没在人群里的脑袋,俨然比一米六的我高出一截。
  不变的是发型。
  那款焦糖布丁的头发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模样,连同金色与黑色的交汇处的位置也没有分毫改变。
  我敢相信,即便有人拿着游戏里的cg图来对比,也找不出任何区别。
  *
  不得不说,「谈论过去的事情」,永远是拉进与过去好友距离的最好方式。
  四月的东京空气中还泛着些微凉意,因此在偌大的校园里来回奔波也不会感到燥热。
  只是步伐因为有些疲倦,逐渐放慢了。
  有人工导航引路,我不带大脑地亦步亦趋走在研磨后面:“研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场景吗?”
  “很难不记得。”毕竟是那么特殊的出场方式。
  “那研磨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震惊于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吗?”
  他突然站定在原地,紧跟在他身后的我一时不查,撞上了他的后背。
  我揉了揉自己发红的额头。
  “震惊的是,啊,鬼魂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平平淡淡的语气被我精准地读出几分揶揄,我使坏地凑近又凑近,试图限制研磨的行走路径,把他送进绿化带。
  作战大失败。
  即使我挤压研磨身边的空气,他依然笔直地走着,再靠近就要贴在一块了。
  本千流只好作罢。
  *
  终于,在七拐八拐之后,我们耗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盖完了所有的章。
  我拉着研磨来到了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坚决表示一定要请他吃饭,以此来表达我的感谢。
  坐在靠窗的位置,屋外是喧嚣的人群,和渐渐黯淡的天色,屋内是压低着音量交流的顾客,弦乐随着老式唱片机的转动静谧地流淌。
  玻璃罩出了另一个世界。
  我接过他递来的地图,像是游戏结束后的结算一样,在图上圈圈画画,把打卡过的点都打上勾。
  我垂眸注视着点与点之间的分布,打趣般抬起头,把地图翻了个面,展示在研磨面前:“研磨给我带路的时候,是故意绕了远路吧。”
  我得意:“是不是久别重逢,想要跟我多相处一会。”
  预想中,研磨大抵会偏过脑袋,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街边陌生人的面孔,小声地说一句“没那回事。”
  事实上,他也下意识地偏头,我饶有兴致地支着脑袋看向他。
  “是。”
  “嘛,研磨你就承认吧,不要狡辩哦…”
  诶?!
  “是故意的。”
  他毫不掩饰地承认了,焦糖布丁脑袋的目光马上就要落到我的脸上。
  我却在这时投降般低下头,幸好服务员提前把饮品递上了桌,酸涩的柠檬汁被猛地一吸,我的脸酸得皱起,却还是没有抬起头。
  “研磨你现在是在读?”
  “大二。”
  “噢,没想到我现在还比你小一岁。”
  ……
  “是啊。”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离开那款游戏的时间仅是几个月,一个假期,也因此,我还用过往的相处模式对待研磨。
  但他的时间确确实实地流逝了两年。
  从透过屏幕注视的小不点变成了比我还要高的「学长」,变动的不只是外在。
  我好像不能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他。
  或许在他眼里我是个不告而别的鬼魂。
  那我该告诉他过去的日子里,我都把他当作一位攻略对象在交往吗?
  …这样说是会被当成精神失常的病人吧。
  我有些不安地低头喝着冰柠檬汁,一口气喝了半杯,胃部抗议地蜷缩。
  他把装着栗子蛋糕的陶瓷盘推向我,瓷盘与玻璃杯相撞,发出的脆响让我茫然地抬起头。
  “千流现在不是鬼魂了,喝那么快不会胃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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