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只是,可怜了她家公主,这一身的斑驳又不知要抹费多少的舒痕膏了。
“霜儿,有些渴了。”徐星落颔首,强睁开泛红眼尾的双眸,已然有些嘶哑。
霜儿心下一酸,赶忙起身去端帝师今早出门前事先命她备好的润喉花茶。
也不知是昨夜哭喊哀饶得多了,还是被那人发狠抵进灼烫到的,如今嗓子异样极为明显,徐星落抬手,摁了摁自个儿的心口,把昨夜的步迟暗暗骂了好几遍。
不过今日的早朝,那个叫李勉的家伙估计被帝师折磨得不甚好受,但是要彻底除掉他,还得等到国祀大典。
忽而又有了些倦意,徐星落抬手揉了揉眼,口干舌燥之感越发明显。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了昨夜之境。
“公主所赐的玉酿琼浆,可口至极。”
引得人禁不住要一尝再尝……
指腹抹去嘴角的透明汁液,帝师一向清冷的眸子生了灼意。
──
徐星落打了个寒噤,在水池边翻了个身,默默捂了捂发烫的双颊。
“公主心中牵挂的甚多,可有臣一处安居之所?”
那人长发垂落,眉宇沾了些水珠,滑落至下颚,又滚淌在他结实的胸膛,全人宛若一只常年水下蛰伏的男妖,片刻便要上岸将可怜的小公主拆穿入腹。
不,不成……
赤白的双足并着腿腕,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徐星落猛地回过神来,这池子也无法直视了,不能久待,她得赶紧起来。
逃离这里!
“帝师特意嘱咐的药浴,公主不再多泡一会儿?”霜儿心生纳闷,但仍是递上了一杯刚温好的花茶。
披了件薄裳的徐星落低眸瞥了眼那花茶,这花瓣上等稀有的成色,分明是帝师院子里栽种的那些……
帝师,怎的又是他?怎的到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不论是那垂曳的珠帘,夜色下清冷的窗柩……燃着烛火的宽敞的案台……
还有那盛着首饰的妆奁旁的铜镜……
无数张碎裂的画面在她面前如雪花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她湮灭。
霎时间头晕目眩,徐星落堪堪撑着桌案边的书柜,才勉强站稳。
“呀──这,这桌上的画……”霜儿忍不住惊讶纳罕。
徐星落费力地掀了掀眼帘,这房内桌椅书柜间,皆是被人大力撞开的痕迹。
尤其是案上那些待选驸马的画卷,如今一张张的……皆皱巴巴。
纵然事先让画师上了十级美颜的画工,一个个王侯将相之子,在帝师昨夜那一番以公谋私的报复下,今在纸上已是面目全非。
昨夜烧红的回忆再度涌上眼前。
“学生不够勤勉,将帝师所教的忘了个干净,还望帝师……轻些罚才好……”小公主无力趴伏在案边,一手的指尖紧紧抠挖着案沿,一手几乎要握不住那支沾了朱砂的玉笔。
不多时,她不禁回眸,颤着声便要求饶。
“学生,受不住了……”
帝师……
帝师……饶了学生罢……
砚台险些被她失手推至桌边,摇摇欲坠的,此番动静定会惊扰了外头守夜的人。
不成,她定不能让人瞧见她此刻受罚的模样,不然如何在宫人面前立威?
“一遍怎能够?”
低斥一声,身后的帝师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严厉,提了提手中的戒尺,一寸寸游蛇般划过她的腰身,郑重其事道:
“这样贪饮,定要灌满了才好。”
唯有如此,夜深人静时,公主若喉间不适──便能随手接来解渴……
“不不……够了……帝师……”她真的喝不下了,业已……盛不住了。
“当真?”
见情势似有回转的余地,小公主勾指,吃力地扒拉着砚台,将它拖回原处,忙不迭地朝他点头,浓密的眼睫忽闪,沾了些水雾。
脖颈红透了的小公主抿了抿唇,眨巴眨巴着眼,试图让帝师看清自个儿眸间的真诚。
帝师敛眸,掩去暗色,尺尾轻轻挑起一抹轻薄的裙袂,嘴角旋即一哂:“只是,公主这张小嘴贪吃得很,如此几回,只怕仍是不够堵上的……”
第86章 为何不肯见我?
86
“公主?”
“啪嗒──”
小公主微怔,忽而抬手一把掀翻了那杯花茶,花瓣恸然地散落在脚边。
茶水把她足尖的圆润小巧的脚趾烫出了几个轻微的水泡,红得触目惊心。
只见小公主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副浑然不觉的失神模样。
“奴婢该死!”
霜儿敛眸,垂首惊恐地跪坐在地。
记忆中,公主已然许久不曾发过这般大的火了……
“我没事。”小公主垂手,试图去拉她起身。
“容奴婢给公主上药……”霜儿眼含泪意,便要起身去寻柜子里的药膏。
“不要舒痕膏。”小公主坐在床畔,过分平静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了泛着红痕的脚背。
新换的流光绸制成的床帐自檐上如瀑般铺陈绵延而下,末端被她轻碾踏在脚下,原本精致如月白贝壳的趾尖一枚枚被烫得通红,小公主勾了勾唇,心下竟有了些快意。
步迟研制的舒痕膏的疗效太好,不出两日便能恢复如常,甚至肤质比先前更为娇嫩,只可惜,这并不是小公主想要的效果。
那人床笫之余喜欢含在唇齿间反复品尝的,她巴不得统统毁掉。
闻言,霜儿双手狠狠一顿,随即弯腰,伸指往底下的暗格探寻。
“公主,会有些疼,您忍一忍。”霜儿跪坐在脚踏前,红着眼眶替她受伤的足尖上药。
小公主赫然清醒过来,如今,不是她能闹女儿家脾性的时候,她必须守好父皇母后留下的江山,在风止继位前,她只能当好燕云国这位遇事处变不惊的落雁公主。
垂帘屏后,出言震慑朝堂上下,拼尽全力亦要树立皇家威严的小公主。
生为摄政公主,她所要承受的,自然比寻常人家的要沉重许多……这些时日,她不断告诫自己,试图说服自己,可方才,竟*还是失了态。
国祀大典在即,她得打起精神才好。
“霜儿,本宫饿了。”她的声音依旧嘶哑。
霜儿会意,连忙让外头的宫人吩咐御膳房进膳。
徐星落淡淡瞥了眼那飘满绯红花瓣的甜汤。
霜儿眼疾手快挪开,重新给她盛了碗加了桂花酿的糯米圆子。
嘴角的肃然总算缓了些许,徐星落一勺一勺慢慢吃着,直到碗里见了底。
霜儿别过头,按捺住心头的不安。
虽然她家公主这般排斥帝师的花茶,但这桂花酿圆子,她竟不声不响吃完了……
玄机阁大门开了复又合上。
“今日胃口尚佳。”暗卫轻步踱至书房,如实汇报着小公主今日的作息起居。
“让国安寺多备些糯米粉。”书案前的人收拢了奏章,清冷的目光添了几分暖意,嘴角不同以往,此刻竟微微上扬。
暗卫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后日的国祀大典放在国安寺里。
──想来帝师怕小公主吃不惯那些斋食,又要同今日一般亲手为她做汤羹了。
天光大亮,日头照亮了沉寂了一夜的街道,百姓们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王公贵族的仪仗既出了城,便引得街道边的百姓们禁不住偷偷望去,试图一窥那白色帷幕内端坐的落雁公主。
城内外市井中更有不少的儿郎年少轻狂,扬言要持弓为公主射下天上的鸿雁。
国祀大典前夕,好生沐浴焚香也是难以避免的,仅着一身素净的春裳,徐星落自寝室前缓缓踱步而出。
与王城迥然不同,围墙之外,是绵延的群山,是她此生,恐难以触及的自由。
她有些羡慕那些鸿雁,可传书,又能翱翔于天际,何苦来做她这只落雁。
外表光鲜亮丽,备受钦慕,实则,浮华之下,她的落魄和不堪无人在意。
雁过无声,雁落,便再无生机。
她不会死,她要亲眼看着这大好河山,固若金汤,将所有人都困于这渺渺世间才好。
她若真的消亡,无需旁人为她陪葬,只化作一剖黄土,扬了撒了,怎样都好。
只是,莫要将身死的她再困于那皇家陵园中。
寂寥,冷清,暗无天日,着实苦寒得紧。
徐星落恍然抬手,抹去眼角一抹濡湿,她忽而能感同身受小公主此刻的心境,真实得让她有片刻的失恸,就好像……
她的的确确是小公主本人……
接下来未知的危机和动荡,都是她曾经经历体验过的……
徐星落垂了垂眸,眼角酸涩得紧,耳边忽而听见了自墙外飘忽而来的乐音,她不觉然睁开了眼。
泠泠如雪色,自松林间淌落凡尘。
空灵悦耳,近得恍若那人便在耳边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