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般场合的话题不宜涉及朝政,无非是说些夏日风景、宴饮舞乐等事,直到谢长离牵着蓁蓁走来,被人从高处隔窗瞧见后,立时聚到了他身上。
  女眷们各怀心思,对那妾室满怀好奇。
  大长公主燕月卿原本对宴席暗藏期待,瞧见远处并肩而来的身影,脸上的笑霎时就沉了下去,此刻垂眉端坐,摆弄桌上的茶杯。
  沈太后倒是气定神闲。
  等谢长离携蓁蓁登楼拜见,她让宫女扶起蓁蓁,笑吟吟道:“谢统领忙于公事,身边总是少个照顾的人。先前听闻他领了婚契,倒让哀家十分好奇,后来听他满口夸赞,就更好奇了,特地下个帖子想当面瞧瞧。如今一看,虞娘子这般容貌,果真是出挑。”
  说着,朝女官示意赐赏,仿佛丝毫不知蓁蓁罪臣之女的身份。
  女官捧来玉盘,里面是一支金簪。
  皇家赏赐自是贵重的,蓁蓁双手接了,又跪地谢恩。
  才刚起身,便听旁边有人道:“虞娘子这般姿貌,瞧着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初到京城,恐怕还不大习惯。娘娘不是总好奇江南景致么,往后若有空,可请虞娘子多进宫坐坐。”
  话是冲着沈太后说的,意思却分明是为拉拢谢长离。
  ——毕竟皇权巍巍,高门女眷们最会见风使舵,不管背后如何议论看戏,对着一个太后频频召见的人,谁敢当面轻慢?初次见面就给蓁蓁卖好处,自然是冲着站在背后的谢长离。
  蓁蓁循声望去,果真是沈老夫人。
  这位是沈太后的亲生母亲,将近古稀的高龄,享着一品诰命,身上衣饰无不贵重,满头银发颇为富态。只是五官凌厉些,哪怕上了年纪,仍有种独断专行的威严,让人想不到慈爱两个字上去。
  前世蓁蓁露面后,沈老夫人便时常流露拉拢的意思,对谢长离也十分客气。
  不过谢长离对她却颇冷淡,哪怕当着沈太后的面也有些敷衍,私下里也曾提醒蓁蓁离她远些,听那口气,倒像是有私怨一般。
  且若蓁蓁记得没错,沈老夫人此刻虽精神矍铄,却会在明年骤然病逝,就连那位身居肥差要职的沈尚书都会被撤职。
  案子是谢长离亲手办的,太后都没能拦住。
  回忆里的败落与此刻的花团锦簇重叠,蓁蓁自不会乱接话茬,只噙着笑安分地站在谢长离身侧。
  旁边沈太后便笑道:“这主意好,谢统领挑中的人,想必是很好的。两位也别站着了,那边安排了席位,快落座去吧。”
  谢长离拱手应命,因小皇帝还没来,只朝近处的恒王拱手为礼。
  恒王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举杯示意。
  蓁蓁恭谨垂眸,随谢长离告退后由宫人引着落座。
  她毕竟只是个妾室,哪怕沈太后特地召到跟前叙话,好让女眷们高看一眼,论身份高低,仍比那些诰命贵妇差了许多。
  宫宴之上颇重尊卑礼仪,妾室的席位自然不能越过正室夫人们,几乎被安排到了席末——只比寻常官宦之女高些罢了。
  不过送她入席的是贴身伺候沈太后的宫人,旁人估摸着分量,也没谁敢明着轻视。
  蓁蓁无意张扬,安静地坐着。
  很快,楼台外演舞奏乐,女眷们若有相熟的便偶尔交谈几句,不然便安心品尝美酒菜肴,享受这难得的皇家宴席。
  蓁蓁也沉默少言,除了与近处两位女眷举杯为礼外,几乎不曾说话。
  但或远或近,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从未间断,都在揣摩她到底是何来路和能耐,竟能让谢长离破例纳在身边,得太后着意照拂——毕竟,一介罪臣之女被纳为妾室后,竟被堂而皇之地带到宫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
  若非亲眼所见,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在场众人或是觉得有违礼法,或是好奇其中隐情,明里暗里有无数目光聚来。其中一束便是来自承明楼,从头至尾都如锋芒般刺在蓁蓁的身上,恨不得将她洞穿似的。
  蓁蓁察觉得到,偶尔假作观景扫过那边时,便可见燕月卿倚栏而坐,正望着这边。
  两人离得颇远,目光未曾碰触。
  但蓁蓁知道,方才谢长离牵着她的手一路走来,燕月卿得知后恐怕心绪欠佳,适才望着这边,必然不是为了观景。
  她的猜测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15章 忌惮讨不到什么好结果。
  正宴结束后,规矩便松散了许多。
  沈太后煞费苦心地张罗宫宴,将光禄寺忙了个底朝天,当然不止是请朝臣女眷们品尝佳肴、欣赏歌舞而已。待宴席过半,她便去了不远处的留云阁,单独召见几位女眷,又让宫人传了话,请女眷们自在观玩。
  北苑是紧挨着皇宫的苑林,湖池楼阁皆有巧思,草木花圃皆有专人打理,颇可观玩。
  女眷们陆续离席,三五成群地去赏景。
  蓁蓁在席间没什么熟人,想着待会儿来搭话的多半是想试探她跟谢长离的事,实在无趣,且沈太后一时半刻不会再召见她,便也起身到附近走走。
  崔嬷嬷和清溪跟在旁边,因是头回入宫,也不敢放肆言语,主仆三人一路无言,踏着**慢慢走。
  直到被人拦住去路。
  金雕玉砌的阁楼隔断不远处赏花人的视线,燕月卿身上金线堆绣,髻间宝石耀目,在宫人簇拥下款款走来,触目皆是雍容华贵。
  **就那么窄,蓁蓁哪敢挡着她?
  忙避让在侧,屈膝为礼。
  燕月卿颇倨傲地微抬下巴,“认得我?”
  “妾身初入京城,这是头回入宫,眼拙未能认出来,还望贵人恕罪。”蓁蓁当然不能道破身份。
  燕月卿嗤笑,“方才在承明楼没看到?”
  蓁蓁抬眸看了看她,神情端得恭敬,温声道:“贵人既在承明楼,想必身份极尊贵。妾身拜见太后时未敢乱看,若有唐突贵人之处,还望恕罪。”
  “这是大长公主殿下!”旁边宫人见她这般眼拙,当即提醒。
  蓁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携随从施礼。
  燕月卿也不让免礼,就那么站着。
  她出身尊贵,打小就是宫里捧着的明珠,骄纵了这么些年,自命天之骄女,品阶低些的官员在她眼里都如仆役一般。像蓁蓁这种身份低微的罪臣之女,平常是看都懒得看的,更不屑亲自出手刁难。
  但这回显然不同。
  打从得知谢长离纳了个罪女为妾,又让京兆府签了婚契时,燕月卿便觉此女颇有手段,才会让谢长离枉顾罪女身份,破例纳在身边。
  今日瞧见谢长离牵着蓁蓁的手一路走来,当时便觉刺眼之极,听出沈太后的意思,猜出妾室赴宴是谢长离求的,心里更是老大的不舒服。
  忍了半天没按捺住,就这么跟了过来。
  此刻风拂垂杨,她看着蓁蓁那双与画中人肖似的眉眼,胸口像是被棉絮堵着似的,闷得要命。
  但皇室中人向来看重表面的周全。
  她不好公然仗势欺人,便摆出一副教导模样,道:“谢统领是皇兄器重的人,也算是朝廷栋梁,平素行事沉稳老练,礼数上少有错漏。如今非但破例纳了罪女为妾,竟还请得太后为你下帖,虞娘子,好手段啊。”
  那语气,浑似蓁蓁有多狐媚,勾得主君色令智昏似的。
  蓁蓁当然不背这锅,“殿下错怪妾身了。并非外子不重礼数,实在是背后另有缘由。”她尚且拘着礼,久了有些腿酸,便沉静抬头,一副容我慢禀的模样。
  远处有人探头探脑,似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燕月卿到底不敢当众打谢长离的脸,便抬手示意蓁蓁免礼。
  蓁蓁遂起身续道:“妾身进京时日未久,却不知为何,前些日在出城时遭到歹人拦路。据外子所查,是有人包藏祸心,指使人来害妾身。”她将目光落在燕月卿脸上,沉着恭敬而不带丝毫挑衅。
  燕月卿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她审视着蓁蓁,确信她并不知幕后主使的身份,便淡淡“哦”了声,好似不甚在意。
  蓁蓁却要将话说明白,接着道:“那日的主谋虽未查明,但细想起来却让人心惊。外子行事素来果决,见不得阴私手段,殿下想必也清楚。他特地请了太后的旨意,带妾身入宫露了脸,就是想让旁人看明白,谢府里的人都是有他护着的。”
  “为妾身些微小事而劳烦太后,是妾身的不是。殿下若是怪罪,妾身往后会多加规劝。”末尾,她如是自谦。
  燕月卿听罢,心里却几乎拧成了疙瘩。
  她原以为这小妾室是仗着勾人的手段缠住了谢长离,才让那冷心冷面的男人破例收在身边,充其量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摆在后院里偶尔玩玩罢了。
  却哪料谢长离竟这般看重?
  提察司固然位高权重,沈太后的面子却也不是随便给的,他为了个小妾这般郑重其事,实在罕见。
  足见庇护之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