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合着那些古怪都是燕月卿暗里安排的,被谢长离查出了把柄,她才忌惮收手。若不然,以谢长离的性情,断不至于在宫宴
  上拿个不涉朝政的女人开刀,更何况那还是先帝的妹妹,小皇帝的姑姑。
  顿悟这事之后,蓁蓁便也留了意。
  虽没寻到明显的证据,却也借着出入宫廷之利,听到了些零碎的消息。
  譬如谢长离在提拔为提察司统领之前,就已得先帝器重提拔,时常召入宫中单独奏议。彼时燕月卿正当韶华之龄,先帝原本给她寻了个合适的人家,她也勉强愿意,打那之后却跟先帝闹了起来,不肯仓促下嫁。
  譬如谢长离初掌提察司时,燕月卿曾亲自登门道贺,满面春风得意,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握了权柄的人。
  譬如先帝曾于宫宴上与谢长离做戏,怒斥亲手提拔的宠臣,众人噤若寒蝉时,向来不掺和这种事的长公主竟肯跪地求情。
  但也就这些了。
  都是燕月卿一些反常又暧昧的举动,谢长离那儿岿然不动,稳得跟泰山似的,也很少搭理她。
  也不知是没看出对方的心意,还是猜到了却视若无睹。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至少,对于此刻的蓁蓁而言,要紧的是眼前的麻烦,而确信对方的意图后事情就明朗多了。
  想起燕月卿那骄矜做派,蓁蓁有点头疼,但两人身份悬殊,这种事没法硬碰硬,只能借力打力。她琢磨了片刻,才抬眸小心试探道:“这件事,别是因主君风姿过人,招了桃花债吧?”
  第13章 计策那人藏头露尾,可见十分忌惮主君……
  谢长离刚把一碗肉汤喝到见底,骤然听她这么一问,差点呛着。
  惊得蓁蓁赶紧起身,给他寻软巾擦嘴。
  又小心翼翼地描补道:“妾身久在闺中见识有限,也只是胡乱猜测,若是唐突了,主君可别怪罪。”
  “无妨。”谢长离缓了缓,示意她说下去。
  蓁蓁捧了杯茶,不敢贸然说出大长公主的名头,只能慢慢诱导——
  “妾身刚到京城没多久,自身招来的麻烦就两件。一件是那日跟夏姑娘有些龃龉,不过料想夏家绝不会做这种事。另一件则是救了南桑,若是因此而起,那伙人该针对南桑才是,没必要拐弯抹角地折腾我,还是这般龌龊的手段。”
  “若这麻烦是因主君而起,就说得过去了。”
  “主君龙姿凤采,又尚未婚娶,平日往来于宫廷内外,或许就有哪位贵人倾心仰慕。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未能挑明。”
  她觑了眼谢长离的神色,见他并未生气,便接着推测。
  “府里的后院向来空置无人,妾身进来之后,难免会有些消息传开。那位贵人得知,必定会心生不悦,不愿妾身得主君欢心。”
  “主君位高权重,她若将动静闹得太大,惹出人命官司,恐怕会跟主君闹翻,那只会适得其反。这回如此安排,八成是想趁妾身进府没多久,还没站稳脚跟,在主君心里也没多少分量,先下手为强。”
  “这事实在太小,又与朝堂无关,当然犯不着动用提察司,没准就能隐瞒过去。她只消藏匿证据,封住那些人的嘴巴便可。”
  “何况,查出来又能怎样?”
  “对方躲在幕后,必是指使爪牙行事。她若当真身份尊贵,查清后只消一口咬定是随从会错意误伤了人,并非她有意害人,主君难道还要为一个小妾去为难她?处置几个办事的,嘴上服个软,也就差不多了。”
  “等风头过去,对方仍能高枕无忧。”
  至于遭了毒手的蓁蓁?
  一介罪臣之女,充没为婢后被人买了送为妾室,身份着实低微。待到容貌尽毁,清白已失,注定会失宠被弃,正合对方所图。
  这些话蓁蓁无需挑明,谢长离自己就能明白。
  屋中陷入片刻寂静。
  蓁蓁坐回椅中,捏不准谢长离会如何看待这番推测,便将另一碗肉汤也推过去,藏了点乖巧讨好的意思。
  谢长离仍端坐在那里,瓷勺徐徐搅动肉汤,神色也渐而凝重。
  因蓁蓁这番话与他不谋而合。
  只是他先前觉得太荒唐,不好贸然断定,遂吩咐了闻铎去查,并没往那人身上去想。
  此刻,燕月卿那张脸却悄然浮起。
  尊贵而骄矜的大长公主,想要差人伪造户籍确乎不难,买凶的重金也不值一提,仗着走狗成群,恐怕连误导他的线索和替罪羊都找好了。花那样的代价,只为毁去一个妾室的容貌清白,于大长公主而言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虽然荒谬可笑,却也不失为一种思路。
  甚至,若蓁蓁这番推测属实,恐怕从前夏清婉离奇失踪的事,背后都有燕月卿的手笔。
  谢长离手上动作渐停,神情也阴沉得吓人。
  蓁蓁毕竟刚来,还没跟他处出感情,瞧着他满身沉厉的样子,到底有些忐忑。怕他嫌弃自己卷入麻烦,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迟疑了片刻,又低声道:“妾身也只是推测,若没这回事也就罢了。总归昨日没伤着,往后妾身多加留意就是。”
  谢长离闻言抬头,正对上她忐忑的双眸。
  心里倏然浮起了愧疚。
  他眸色稍缓,虽神情冷沉,声音却有些别扭的温柔,“这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往后会安排人手,不再让你受惊。”
  说罢,起身理袖,似要去安排查案的事。
  蓁蓁心头一紧,赶紧上前拦住他,仰着脑袋跟他商量,“其实也不打紧,那人藏头露尾,可见十分忌惮主君。被人盯着也是麻烦,不若哪天主君带妾身露个脸,假装抬爱妾身,让她死了心,也就不敢再鸡飞狗跳地暗里闹腾了。”
  ——届时即便燕月卿会如前世般暗中挤兑,只消不影响她出入府邸赚银子攒钱,忍耐些也就过去了。
  蓁蓁算得清楚,只想早些安心谈生意。
  谢长离瞧着她没被吓得退缩,反而打起了永绝后患的主意,倒颇觉意外,爽快道:“近来若有宫宴,我带你去。”见她欣喜道谢,没什么旁的事了,才抬步出屋。
  走至院中,想起方才主仆围坐喝汤的温馨画面,心思微动,又补充道:“那汤味道不错,往后若做了,记得送些去外书房。”
  蓁蓁忙应道:“妾身记住了。”
  乖顺地将他送至院外,瞧着那道背影走远,昨日遇惊受寒的阴云一扫而空,心里竟浮起些美滋滋的窃喜。
  毕竟,往后出门就有侍卫了。
  且谢长离并没追问她为何易容出城,想必对此不甚在意,只消他不反对,往后靠勾覆的生意赚钱就能更顺当些。
  这样想着,那日雨中偶遇,谢长离伸手帮她擦脸的一幕忽然就浮入脑海,连他指腹的温热触感都仍清晰。
  蓁蓁不自觉摸了摸脸。
  ……
  没多久,宫宴的帖子就送到了府里。
  入夏之后天暖气清,京城的宴席一茬接着一茬,皇家也不例外。
  小皇帝年幼,沈太后想要笼络朝臣亲贵,除了朝政俸禄上格外优待,对臣子们的女眷也分外亲厚。
  因先帝是前年七月驾崩的,去年春夏时尚未满一年的国丧,宫里也不好有太多动静。到了今年春日,沈太后便放开手脚,二三月间已先后宴请了好几拨,或是到北苑赏花,或是在殿中尝酒,煞费心思。
  这一回排场更大,借着夏宴的名义,遍请朝中重臣贵戚,也让宫人挨个给女眷发了请帖。
  蓁蓁便是其中之一。
  按理,她这种身份当然是不够格的。
  京城里遍地都是贵人,拿着诰命的命妇自不必说,便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女眷都能轻易过百。若要论公侯府邸、高官贵戚府里的偏房侧室,那更是数都数不过来,莫说收到请帖,就是跟着入宫都未必有资格。
  蓁蓁这份,自然是沈太后卖了谢长离的面子。
  暖风拂过花窗,廊下鸟雀啾鸣。
  清溪和染秋从未想过自家姑娘竟能受邀入宫赴宴,送走呈请帖的宫人之后,都颇为兴奋,围在箱柜前商量该穿哪套衣裙。就连崔嬷嬷都深为意外,虽不敢碰那帖子,目光来回打量时分明藏满感叹。
  蓁蓁瞧着帖上措辞,也自失笑。
  不得不说,谢长离的面子确实很值钱。
  像她这样才遭剧变的罪臣之女,若是充入宫中为奴,一时半刻也只能顶着白眼欺压做些粗活,连去侍宴都没资格。然而只消谢长离打个招呼,便能有宫人恭恭敬敬地送来帖子,跟那些
  自恃身份的高门女眷同赴宴席。
  也难怪前世流言不断,这般偏爱确实易招嫉妒。
  蓁蓁回思往事,一时出神。
  外头忽而传来说话声,隔着花木瞧过去,原来是阎嬷嬷带着六位仆妇来了,各自捧着一方锦盒,满面堆笑。
  她是外书房的人,身份毕竟不同。
  蓁蓁大约能猜到来意,忙迎了出去,笑吟吟道:“大热天的,嬷嬷怎么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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