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人却是爽快,道:“无事,小娘子就按照其他酱肉的做法来便可。”
  李卉一听了然,哦,原来他也是自家酱肉的常客,只是她为何没有印象?
  那人似看到她脸上的狐疑,笑了笑:“之前都是商社中其他人来买的,我是不怎么操心这事,只这酱肉的味道实在好,倒让我想起家乡的味道,我已多年未能归乡,还要多谢小娘子愿意替我做来,以慰乡思啊!”
  都说人离乡贱,而物离乡贵,眼前此景不正是这句话的具象吗?
  而本身作为大秦“异乡人”的她,也心有戚戚。
  “客人言重了”,李卉道,“我自当尽力。”
  “倒也不必如此客气,”那老板也道,“哦对了,我叫韩熙。”
  “我叫李卉。”她躬身行礼,“幸会,韩君。”
  本想叫一声“韩老板”,却觉得过于现代,便折了个中。
  于是过了些日子,快到十月底时,韩国商社那边便来了两个人,明晃晃地将十来斤牛肉抬进了卉娘食肆。
  相邻的一些铺子里,屡屡投来些异样的目光,李卉也懒得一一去解释,便直接在食肆大门处,张贴了一张从官府办来的文书,上头有“允许卉娘食肆承接各国商社食材(含牛肉)订单”等字样。她还让阿侪去吆喝了几次,这才消停下来。
  而这个文书也是货真价实的,在韩主事与她签订了做酱牛肉的合约后,她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去了一趟县衙后院,找了县令的母亲老太君和他的夫人。
  “阿卉不想提心吊胆做生意,虽说商社那边拿牛肉过来有批文,但我也想为自己的食肆求一个,免得在长宁街上遇到个守卫,都要哆嗦一番。”
  老太君亲自见了她,在问她原因时,李卉便如上所说,语气要多委婉就多委婉,说得我见犹怜的,她便叫了大夫人来,让其帮忙去做这件事:
  “阿卉这才叫守律法,比那些铤而走险的强太多,这文书不仅要给,还要给得正式,不然到时候问起来,我们自己都可能立身不正了。”
  李卉知道此话的深意——她最早得到的牛肉,正是在老太君寿宴上,提回去的礼物啊!万一有哪个爱嚼舌根的,将来说上一嘴,县令的官声都要受到波及。
  县令夫人得了令,便去衙署里走了一趟,到了天擦黑时,一张盖着县衙官戳的文书便给了李卉。
  文书要方便读,便没有用竹简,而是一张帛书。
  往来的人一见着极为难得的文书材质,便知道这于食肆主人来说是何等的便利。
  那十几斤牛肉一来,李卉便又多了一件事情要做。
  如今她的时间也充裕了些,像一些基础的烤肉技巧啊,还有卤菜的火候掌握啊,她都手把手地教了阿侪。
  阿侪头脑活泛,很快便能上手,她便专门腾出手来做酱牛肉。
  等第一批的酱牛肉交了差,领了三百钱的工钱,就刚好给阿侪发了第一个月的月俸。他美滋滋跟什么似的,李卉也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如今令她最头疼的,反倒不是食肆里的生意经营,而是阿嫂的肚子。
  因为月份越来越大,阿嫂又是第一胎,难免娇气些,时不时这里痛那里酸的,有好几回还上演了前世“狼来了”的戏码,郎中次次都请来,却又说并无大碍。
  作为骨子里的现代人,李卉自然知道怀胎十月辛苦,可也总架不住多次如此啊。
  “哎,要是福娃她爹,你大哥能早些回来就好了……”
  在大秦来说,女子嫁到夫家,心便一直拴在丈夫身上的,如今阿嫂的心都随着大哥去了泾水,自己身子又如此笨重,怎能不焦躁不安呢?
  李卉也只有帮着请郎中和做吃食两条路子可走。
  幸而韩国商社那边拿过来的牛肉,是一半做成牛肉,另一半让李卉随意发挥。
  她便想到了牛肉丸,还有牛肉干。
  做起来也不麻烦,她跟韩主事打声招呼,便将所剩不多的牛肉碎末混合在一起,给阿嫂摊了牛肉饼。
  从前世的那些医学理论来说,孕妇就应该多吃高蛋白食物,牛肉便算一个。
  这不,吃了几次后,她明显感觉阿嫂气色也变得水润有光泽啦!
  不过,最让阿嫂回血的,还是大哥自去了泾水河堤前线后,寄回来的第一封信。
  李卉简单扫过后方知,大哥信中所说与当日那个老河工不差多少,吃是吃得好,就是累了点,不过也值得啊。
  知道大哥安好,全家人都放了心。
  “阿郎还从前线寄了包裹回来?!”阿嫂很是激动。
  李卉就静静地看着阿嫂红温,看来无论哪个朝代的女性,对快递都是喜闻乐见。
  只是,她只听过宋朝有外卖,没听说秦朝有快递啊?
  “还得公子幸帮他把东西拿到平安巷来。”阿嫂眼神扫过竹简上的最后一行字,语音语调都变了,“看来你大哥也同意他心悦于你了!”
  李卉一把抢过竹简,都不用一目十行,接着她发出了跟阿嫂方才异曲同工的惊呼:“啊?又是阿幸啊!”
  她不由得嗔怪地喊了一声:“阿嫂!”
  意思是你怎么这样啊?
  却不知,公子幸到得比她们所想的还要早些。
  十月底的天气,早已不是一个“冷”字可以形容。
  天黑得早,夜里也刺骨。长宁街上也进入了淡季。除了一些大的食肆酒坊,大多数都早营业早收工。李卉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这样阿侪和她都能早一些回家。
  “卉姐姐,卉姐姐,有人找……”
  食肆关门还没多久,李卉还在灯下理账,便听到了阿侪边开门边说话的声音。
  她尚在狐疑间,便见灯下的那片光亮,就被阿柴带进来的一位年轻军士所遮盖。
  “我走出去好一会儿啦,我见他在我们家食肆门前不远处来回张望,心中放心不下,这才带他回来见你。”
  阿侪邀功的语气倒是打破了久未见面两人的尴尬。
  李卉呆着站了一瞬,然后道:“阿……你……回来了?”
  有阿侪左右两边打量的眼神,她到底是没有喊他“阿幸”。可以想见,修渠的工程量巨大,人也是很累的,面前的人又黑又瘦,看着像是一根灶房里的烧火棍。
  虽然说显着是更高了,却又像是矮了一截。
  “嗯,我回来了。”
  公子幸见她眼睛往旁边一瞟,也知道她的顾忌,许久没见了,能见到就是幸事,一时生疏也是有的,他也不应该过分计较。
  双方都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再看时,他背上行囊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这是三十斤牛肉,兄长在河渠表现好,得的赏。”
  李卉并没有计较他在称呼上的“套近乎”,因为同为修渠人,已然是同一个水渠里的战友,叫一声“大哥”也无妨。况且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三十斤鲜牛肉上。
  真是大手笔啊!李卉面上表情“出卖”了佯装镇定的她——韩国商社那边的牛肉每月走陆路才能送过来一次,她好久没吃过做酱牛肉剩下的边角料做的牛肉丸了。
  见她如此,公子幸并没即刻说话,而是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道:
  “郑工极为体恤下情,特意向王上请了旨意,让年二十以下的水工每月能有五日假,每月还要选出各县表现优异者十人,奖以钱帛、布匹或是牛肉。”
  “郑工仁义,此举大善。”李卉由衷地夸了一句。
  公子幸口中的“郑工”便是负责修渠的总指挥,秦王从韩国请来的郑国,也是名垂青史的“郑国渠”本尊。
  公子幸今年十七,故而在休假之列,而那三十斤的牛肉,则是大哥全部把赏钱换成了牛肉,“阿嫂有孕,牛肉吃了好,吃了好啊。”
  公子幸见她高兴,自己心中也畅快,又喝了一口茶,“这里还有县令的好意呢。”
  原来是老太君因做主让县令夫人给她方便那一回,便写了封亲笔信过去,自然县令大人就知道了她家中的实际情况:
  “说是为体谅家中有产妇,丈夫却在外修河渠,非常之时更要照顾好家中妻儿,便又从自己得的赏中拿了一百钱出来,又多买了十斤肉一并给了大哥。”
  啊,既如此,这三十斤牛肉,便当是多给阿嫂,做生意什么的,就都缓缓吧。
  她不禁为方才自私的想法觉得有些汗颜——按前世的说法,阿嫂可是军嫂呢,克扣谁的,都不能克扣了本该属于阿嫂的福利啊!
  夜色越来越深,阿侪怕是早已到了家中,而弄明白这一切的李卉,也有了困意。
  “走吧,我送你回去。”公子幸说着又要把那三十斤牛肉扛肩上。
  李卉见他一脸风尘倦怠,再联系方才的那句话,“你没回家便直接过来了?”
  阿叔阿婶不会还在家中等着吧?这个时辰了!
  公子幸简单地“嗯”了一声,像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我提前了两日走,故而他们不知我今日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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