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唯一遗憾的却有一件事——岳窦遗骨最终还是没能埋入皇陵。
监史大臣说的没错,日后史书中根本不会有这件事,那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岳窦的功绩,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皇陵中忽然埋入一个外人,没法解释。
陈勋知道后龙颜大怒,说要砍了整个钦天监大臣的头,最终还是苏亦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岳窦遗骨埋在皇陵不远处,美其名曰为皇家守陵,这才稍稍平息了陈勋的怒火,但陈勋与一众大臣们的裂隙却是消除不去了——苏亦对此有些忧虑,他很怕这道裂隙会越来越大,最终培养出一个暴君。
京城的街道上行人再次多了起来,却已不复往日那般热闹,距离那纷乱血腥的一夜虽然已过
半月,但给这座城市留下的伤痕却还需要时间去抚平。
皇宫内,苏亦与陈勋并肩而行,马上十六岁的少年个头已经只比苏亦矮半个头了。
陈勋的脸色有些憔悴,他说道:“先生最近还在忙着收粮的事吗?”
苏亦点了点头:“嗯,已经差不多快了,第一批从中小粮商那收来的粮食已经直接押往北部,现在等的是第二批。”
“那些大粮商手里的?”陈勋问道。
“嗯。”苏亦点了点头,“他们快坐不住了,粮食往北部已经卖不出去了,不想坏在手里,就只能卖给我了,我给他们的价格要比市价高出一厘,至少是赚的。”
“可是…”陈勋叹了口气,“我听说了,就算先生收来了大粮商手里的粮食,但总量还是不够救活那么多流民,先生是打算救一个算一个吗?”
苏亦沉默了一下:“…陛下还忘了考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陈勋转头看向苏亦。
“粮食运送到地方,地方官员还会克扣贪墨,最终能到流民手中的…只会更少。”苏亦叹了口气。
“谁敢!”陈勋瞪眼怒道,“朕砍了他的头!”
苏亦拍拍陈勋肩膀,笑道:“陛下莫急,那么多地方官员,陛下能砍的过来?全部砍了谁又来替陛下治理地方?就算是陛下真有办法让贪官不再贪墨,但没有利益的事,谁又会想做?就算做了,又能做好吗?”
“这,这…”陈勋说不出话了。
苏亦又道:“自古以来,贪官又什么时候除尽过?这是拦不住的。不仅是地方,地方官员贪墨顶多是小钱,真正有大利益可贪的却是京官呐,我手上有大批的京官贪墨的证据,但陛下何时
看我找过他们麻烦?”
“为何?”陈勋不解问道。
苏亦朝陈勋笑了笑,轻声道:“陛下需记住了,贪官清官并不能定义官员的好坏,官员皆是读书人出身,能做到京官的更是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官员是好是坏,全看陛下如何用人。”
二人说这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岳窦的别院。
陈勋停下脚步,探头望着那株伸出墙头的枯枝:“那先生觉得…那个陈忠君是好官还是坏官?”
苏亦歪头看向陈勋:“陛下心中想必是有计较了。”
陈勋皱了皱眉毛:“也谈不上计较,这几日他跟着我批阅奏折,倒觉得是个极擅阿谀奉承之辈。先生怎么会建议将司礼监交给此人?若不是因为他是阿窦义子,朕真不愿意提拔他。”
苏亦笑道:“陈忠君此人,确是有些贪权逐
利,但为人还算机敏仔细,在东厂时便把东厂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调来司礼监也不算用错了人。但此人无甚忠孝之心,可用,但不可长用。”
“那那个卓不茹呢?”陈勋又问道,“他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只是个內侍太监,怎么突然就升任厂公,最近许多大臣都以此事为理由来弹劾先生,说先生用人无度,故意安插亲信,想将锦衣卫和东厂都抓在手里。”
苏亦咧嘴一笑:“哈,这倒是没说错,我还真就是这样想的,把东厂和锦衣卫都抓在手里——至少比被别人拿去了好。”
陈勋翻了个白眼:“朕可是皇帝,先生这话怎么能当着朕的面说?”
苏亦莞尔:“立之与陛下可是一头的,锦衣卫和东厂在立之手上,不就是在陛下手上么?”
陈勋摆了摆手:“那卓不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先生把东厂交给他?”
苏亦苦笑道:“过人之处倒还未看出来,不
过心性正直,岳公公生前就对他照顾有加,于情于理我也要照拂一下。”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做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陈勋想了想,笑着问道。
苏亦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因为他不识字…”
“不识字?!”陈勋满脸诧异。
苏亦点点头:“嗯,没读过书。不过我已经安排教书先生对其教导,他也有努力在学。至于东厂事宜,我会帮着照看。”
“为什么是这个卓不茹?”陈勋瞥了一眼苏亦,目光中带着疑惑,“就因为他与阿窦关系好?”
苏亦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因为陈忠君不可长用,总要有个顶替他的人。”
第457章 遗物
小院的门前挂着白绸,院门虚掩着。
“先生。”陈勋看着门上的白布,突然开口。
“怎么?”苏亦回过头来。
陈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阿窦不会白死的。”
苏亦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当然,岳公公是为了救陛下才以身殉国,当然不是白死。”
陈勋抬起头看着苏亦的眼睛:“等明年回暖,朕要出兵。”
苏亦眉头一挑:“主动出击?”
陈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先收回失地,再越过大荒,朕…要北羌血债血偿。”
苏亦盯着陈勋看了良久,半晌后才缓缓说道:“陛下若是为了大闰江山而决定出兵,那臣会觉得,陛下是个好皇帝。”
陈勋没有移开目光,依然看着苏亦的眼睛,他问道:“那如果不是呢?”
“而如果陛下是为了岳公公才决定出兵…”苏亦深吸一口气,笑了,“那么…这才是我的好学生。”
陈勋也笑了,笑得很开心,一如当年稚童模样。
小院内忽有细微的交谈声传来。
陈勋一愣,问道:“现在是谁住在这儿?”
“应该是卓不茹。”苏亦想了想,“陈公公自从任了厂公后就不住在这里了,听说平时这里就住着岳公公和卓不茹两个人。”
正说着,虚掩的门被推开了,门内出来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来人一抬头便看到了陈勋与苏亦,俯身便跪:“奴婢叩见陛下,叩见苏大人。”
“陈公公?”苏亦也有些惊异,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陈忠君。
又是一个人影慌忙从小院里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叩见陛下,叩见苏大人。”
是卓不茹。
苏亦看了眼卓不茹,又看了看陈忠君小心抱在怀里的包袱。
陈勋直接问道:“陈公公,你不是不住在此处了吗?来阿窦住处作甚?”
陈忠君谄媚一笑:“禀陛下,奴婢今日是来拾掇义父遗物,日后也能留个念想,睹物思人。”
陈忠君这番话在情在理,陈勋也挑不出毛病,便点了点头算是允了。陈忠君心里刚松了口气,却听苏亦说道:“我与岳公公交好,倒是好奇岳公公生前珍惜之物是些什么,陈公公何不打开给我们看看?”
陈忠君面色一僵,冷汗不自觉就从额头渗了出来
。
“嗯?”苏亦面带微笑,“有什么不便吗?”
陈忠君笑得比哭还难看,嘴上却只能应道:“没有不便,没有不便,奴婢这就打开。”
包袱被打开一角,顿时有宝光射出,待陈忠君把包袱全部打开摊在地上,只见方布上堆陈着的全是些玉器琉璃,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都不是真金白银可以估量的。
陈勋对其中某些物什都还有些眼熟,咂摸着嘴道:“啧,这些东西…”
陈忠君连忙说道:“都是陛下与先帝赐予义父的,义父珍惜得紧,最宝贝这些玩意,都珍藏在阁内。”
苏亦面带笑意,对卓不茹问道:“那你呢?没留下些什么吗?”
不等卓不茹回答,陈忠君就替他说道:“留了留了,卓,卓公公也是义父一手带出来,与奴婢就是异姓手足,当然也有留下义父遗物。”
“我问你了吗?”苏亦目光一凝,笑意中带了丝冷冽。
陈忠君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话了。
苏亦把视线转向卓不茹,问道:“不茹,你留了什么?”
卓不茹额头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有声音传来
:“回苏大人话,奴婢留了岳公公的拂尘。”
“拂尘?”苏亦愕然。
陈勋眼中闪过恍然神色,似乎是明白了。
“什么拂尘?”苏亦追问。
卓不茹答道:“是先帝赐予岳公公的那把拂尘。先帝登基,晋岳公公为大内总管,其时赐下这把拂尘。这拂尘是岳公公生前最珍惜之物,除重大场合几乎都不舍得拿出来用,陪伴了岳公公大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