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岳窦抬起头对苏亦笑了笑:“其实老奴有时候也会觉得,在这朝堂之上,做个太监反而要轻松得多。”
苏亦也对他笑了笑,不再言语。
“苏大人请吧,殿下应该等候多时了。”岳窦弯了弯腰,轻轻退了下去。
苏亦目送着岳窦离去,待看不到他的人影了,才提步走进了太学殿。
大殿里静悄悄的,四周的窗户也都关上了,光线很昏暗,也没人来点个灯。
大殿正中堆着一大堆的东西,苏亦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遂慢慢走了过去,待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堆得有一人多高的,竟然全是太学殿中的书籍。
苏亦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过去,从地上随意地捡起一本,翻了翻,没发现什么不对。
“先生…”一个声音突然从脚下响起。
苏亦吓了一跳,忙低头看去,才发现陈勋原来就躺在这堆书上,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你——你这是做什么?”苏亦习惯性地就想训斥他,但脑中一转,语气便又缓和了下来,“躺在这里作甚,怎么不叫人点灯?”
“先生,我不要读书了…”陈勋的声音闷闷的,是鼻子堵了。
苏亦蹲下来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陈勋从阴影里抬起头来,苏亦这才发现他的一双眼睛已经肿了,此时就这样睁大了盯着自己,“因为…先生骗了我。”
苏亦讶然:“我,我骗你什么了?”
陈勋死死揪住了苏亦的裤脚:“先生说过…书中
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先生说读好了书可以做到很多事…这是你告诉我的啊,先生?”
苏亦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是我说的。”
“可是啊——!”陈勋突然一把把苏亦推到在地。
“——读书能救我父皇吗?!”陈勋抓起手边的一本书就扔向了苏亦,“你说啊——你说啊!读书有什么用?!”
书被一本本地砸到苏亦的身上,苏亦半趴在地上,低下头去,不闪也不避。
过了许久,也许是陈勋砸得累了,他停了下来把头埋在膝间呜呜哭泣了起来。
“你说啊…呜呜…你说啊…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呜呜…”陈勋手中还死死地攥住一本书,书的封面已经被他抓在手中皱成了一团,“我…呜呜…我要把这些书都烧了…”
“哒…哒…”脚步声响起,是苏亦悄悄站了起来,他轻轻走到这个孩子身边坐下,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读书救不了你父皇…”苏亦轻声说道,他叹了口气,“但是…它却可以救更多的人。”
陈迅抬起头来,双眼晶莹。
苏亦低头看着身边这个无助的孩童:“这也是你父皇想做的…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去救他们。”
第191章 替他一死
天京,算天祠。
司空雁站在窗前,从算天祠的顶楼看去,可以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窗外,满城梨花开得正艳,将整个天京城染成了一片雪白,宛如批缟戴孝。
“…今年的梨花开得早了许多。”司空雁喃喃自语,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傅一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从楼梯上走了上来,在司空雁身后站定。
“小主人。”傅一然小声喊道。
司空雁微微侧头。
“陈开名…死了。”傅一然的表情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司空雁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这倒是没想到…死得真不是时候。”
司空雁呆呆地看着窗外满城的梨花:“不过也没事…只是多费些手脚罢了。”
“还有…”傅一然再次轻声开口,“安插在戚宗
弼身边的谍子传了消息回来,北边…大败,雁迟关也没了。”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司空雁点着头,“戚宗弼也不傻,这番谋划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却是多有违背常理,他只是太相信我了,呵…相信我不会把他推进火坑。”
傅一然悄悄抬起头来,看着床边的那个人:“可是陈开名一死…戚,戚宗弼那边就没人管了…会有影响吗?”
“影响肯定是会有的。”司空雁转过身来,他的手指在旁边书架上抚过,“本来想等着他被皇帝赐死,我才好把这水搅浑,结果陈开名自己没撑住先咽气了,现在戚宗弼一时半会恐怕是死不了了…不过没事,这就是变数…”
司空雁把手收了回来,拢了拢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老师说过,人算不如天算,变数是肯定会存在的,那么…人怎么胜天?那便是,应变之说…”
傅一然低下头:“…老仆不懂,还请小主人明言。”
司空雁看也没看傅一然一眼,他轻轻一抖袖袍:“我得去给戚宗弼一点儿动力,不把他给逼急了,我
也很难办啊…记得过年那会,嫂嫂给我做了一件衣服?去,把它拿来——我要出塔。”
…
相府后院,覃夫人吃过了晌午,正在亭阁间小坐。
忽有一名侍女来报:“夫人,外面有人求见。”
覃夫人眉头轻皱,疑惑问道:“这段时日老爷也不在…谁会在这时候来拜访?”
“他说…他说他是…”侍女吞吞吐吐地说道,“是夫人的小叔…”
“小叔?”覃夫人更疑惑了,但还是站起身来,吩咐道,“请他进来,去宴客厅等我。”
覃夫人回房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才带着两名侍女往宴客厅走去。
走到宴客厅门外,覃夫人往里面看了看,只见一名高高瘦瘦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正抬头观瞻着堂上挂着的一副古画,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咳咳…”覃夫人抬步走进厅内,轻轻咳嗽了一声。
男子听见了声音,他回过头来,冲覃夫人淡淡一笑:“嫂嫂,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覃夫人看清了男子的样貌,明显地呆了呆,她伸出有些发颤的手指:“你,你是…雁儿?”
司空雁听见这个称呼,眉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但马上又回归了正常,他笑着说:“看来嫂嫂还记得我…我都四十有五了,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嫂嫂还是别叫我雁儿了。”
“怎么会不记得,”覃夫人轻笑着白了司空雁一眼,“不够却也是有些久了,上次见你…嗯,怕是有九年了吧。”
“快十年了。”司空雁低头笑着。
“是了,那时你师兄还未当上宰相,你也还未把自己关进那座塔里…”说到这里覃夫人得脸色有些黯然,她抬头看着司空雁,“你说你,何必要这般为难自己呢?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脸白得跟打了粉似的,还瘦成这样,你师兄也不给我说你的事…不过现在好了,既然你出来了,今后便在这里住下罢,这就是自己家…”
司空雁轻笑一声,避过覃夫人的目光说道:“嫂嫂莫急,我今日之所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告知嫂嫂。”
覃夫人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什么事?”
司空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他目光缓缓上移,停在了覃夫人的脸上:“和师兄有关…”
“你师兄他…”覃夫人也笑不出来了,她不知不觉抓紧了司空雁的袖摆,“…他怎么了?”
司空雁从袖袍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来,递了过去:“边关大败,连失了四城…师兄,怕是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覃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有些结巴地问道:“负责,负…什么责?”
司空雁叹了口气:“此番事大…又恰逢皇帝驾崩,为了安抚民心,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斩首阵前,以慑宵小。”司空雁摇了摇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咚。”
覃夫人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手中那张纸悄然滑落。
“是,是这样吗…”覃夫人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司空雁颓然地点了点头。
覃夫人缓缓抬头,看向司空雁:“可是,为什么
会这样…哪里出问题了,计策不是你出的吗,怎么,怎么会出问题,你那么聪明…”
“人算不如天算啊…”司空雁喟然长叹,“我觉得啊,肯定是师兄在边关出了什么我预料之外的问题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跟着他一起去的…”
“没办法了吗…”覃夫人看着地面,泪水无声滑落。
“办法…”司空雁眼睛微微一眯,“…有。”
覃夫人猛得抬起头来,看住了司空雁:“什么办法?”
司空雁盯着覃夫人看了许久,眼中神色几番变化,才缓缓说道:“这也是我今日肯出塔的原因…不知嫂嫂,肯为师兄付出多少?”
“什么意思…”
“师兄志向远大,一心向着闰朝,如今所谋未成,只怕这时候死了…他也会不甘心吧?”司空雁的声音有些悠远,却如跗骨之蛆一般钻进了覃夫人的耳中,“师兄缺的只是一个机会来让他将功赎罪,只有挽回了这一切,他便是有功之人,届时,就算皇上也不能轻易杀他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