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老人的语气很是平静,就像一个事外之人,可他既然出现在了此地,身周又有如此多的草原兵士,想来其身份绝不会是一个事外之人。
  徐北游沉声道:“虽然徐某不清楚老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如果老前辈也想做一回入局之人,那么徐某不介意送老前辈一程。”
  老人毫不在意,微笑道:“徐北游,你当真要杀光道门中人?”
  徐北游皱了皱眉头,反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老人笑道:“你猜?”
  徐北游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前辈应该是道门中人,不得不说,道门当年能胜过剑宗,不是没有道理的,单纯以底蕴而论,实是胜过剑宗良多。”
  老人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溪尘,见过徐宗主。”
  第五百九十四章 避世未必求长生
  溪尘,上任天玑峰峰主,道门八老之一。以年龄来论,排在第四位,只在紫尘、青尘、无尘之后。以境界修为而论,排在第五位,在紫尘、天尘、青尘、微尘之后。
  屈指算来,除去已经飞升的紫尘和天尘,以及早早坐化而亡的无尘,剩余的道门五老中,徐北游已经陆续见过青尘、微尘、玉尘、溪尘四人,只剩下年龄和修为都是排名最后的清尘还未见过。
  在甲子之前,道门八老带领道门几乎主导了整个天下大势,叱咤风云,无人可挡。甲子之后,飞升或是身死者四人,其余四人陆续避世隐居,到了道门危急存亡的时刻,四人再次出世,竟是无一人能够阻挡徐北游的剑锋所指。
  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不过不同于来势汹汹的微尘,此时的溪尘却是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敌意,而且还是主动邀请徐北游来到此地,所以徐北游并未立刻出手,只是静待老人下文。
  老人笑了笑,说道:“老道我资质驽钝,比不了紫尘、青尘二位师兄,也比不了微尘、天尘二位师弟,此生飞升无望,卸去天玑峰峰主之位的这些年来,说是闭关求长生,其实是游历四方,自得其乐。这次掌教真人以掌教谕令将我强行‘拘’来,要我再为道门出力,不管怎么说,我终究还是道门中人,也是不得不听命行事。”
  徐北游脸上终于是有了些笑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前辈所言个中意思,徐某理会得。”
  老人感慨道:“徐宗主先前在天上与微尘师弟交手时,说了好些规矩和道理,微尘师弟如何想,老道不清楚,可老道却是对此深以为然,于是就改变了看法,觉得徐宗主与曾经的剑宗之人大不一样,是个愿意讲道理之人,这才主动请徐宗主前来。”
  徐北游问道:“不知老前辈有何教诲,徐某洗耳恭听。”
  溪尘摆手道:“早成者未必有成,晚达者未必不达。长生路上,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徐宗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飞升有望,老朽痴活百余年,庸碌一生,哪敢言及‘教诲’二字,只是说些自以为是的话语,还望徐宗主莫要见笑。”
  徐北游仍是恭谨礼让,“老前辈请讲。”
  溪尘侧身伸手,做出请客人进门的姿态,“还是徐宗主先请。”
  徐北游也不怕有诈,迈步上了小丘陵。
  小丘陵上空空荡荡,两人对坐。
  溪尘这才缓缓开口道:“剑宗和道门本是一家,只是因为各自祖辈们的缘故,撕破了脸皮,又闹起了分家,老死不相来往,后来之人又因为祖辈们的缘故,互相仇视,千年以来,血债加血债,成了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剑宗和道门这本账,就算是老天爷来了,恐怕也难以分辨清楚,徐宗主以为然否?”
  徐北游点头道:“老前辈所言极是。”
  老人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继续说道:“所谓宗门,最早的时候,不成气候,可以视为一家,后来成了气候,便可以视为一国,可家国本是一体,难以分割,所以在贫道看来,这宗门也罢,朝堂也罢,说白了就是个家。国家为大家,自家为小家。在我们道门呢,掌教真人就是这一家之主,我们这些峰主则是分家出去的旁支,而首徒就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现在家主老了,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不过偏房旁支们了各自的利益,对于下任家主的人选又有不同的看法,当家的家主既要一碗水端平,又想看看自己这个嫡长子能不能扛起这个家,一直冷眼旁观,所以如今的道门是一片乱象。”
  徐北游不置可否道:“据徐某所知,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老掌教紫尘在世时,早早便立下首徒,可如今的掌教秋叶却是多年不立首徒,以至于首徒之位空悬多年,这才引得几大弟子争夺不休,甚至有传言说,秋叶是打算将掌教大位传于女儿齐仙云,使道门成为一家之道门。”
  溪尘轻声道:“这便是老道今日来见徐宗主的用意所在。”
  徐北游望向溪尘。
  溪尘轻轻说道:“道门不是哪个人的道门,虽说不该将罪责强加于一名女子头上,但此事的罪魁祸首,却是少不了慕容萱的推波助澜,秋叶自误到如此地步,更是少不了这名女子的一再怂恿,至于齐仙云之事,道门内部同样有很多声音,并不赞同秋叶的做法,也正是这些声音,才逼得秋叶迟迟没有立下首徒,或者说没有立齐仙云为首徒。”
  徐北游想了想,点头道:“懂了,想来老前辈便是这些声音中的其中之一了。”
  溪尘叹息一声,道:“我说宗门如一家,又说宗门如一国,这两句话其实都对。说它如国,是因为里面未必都是人情世故,少不了攀附倾轧那一套,当年紫尘和青尘两位师兄争夺掌教大位是一例,青尘打压秋叶是一例,后来天尘以主事峰主之尊压过掌教秋叶执掌道门大权又是一例。天尘在世之时,秋叶尚不敢如何,待到天尘飞升之后,他便开始打压我们这些老人,你以为那些老人们一个个归隐,当真是避世求长生?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都心里明白,就像微尘,他的确是闭关求长生,可老道我这种的,就是避世躲祸事了。”
  徐北游微微一怔,问道:“老前辈此话怎讲?”
  溪尘反问道:“徐宗主,世人都说你一人一剑屠戮了道门镇魔殿,可徐宗主,你扪心自问,若是镇魔殿三十六位大执事加上一位镇魔殿殿主一起围攻你,你还能屠戮镇魔殿吗?”
  徐北游摇头道:“不能。”
  溪尘又问道:“徐宗主的境界修为与青尘相较,如何?”
  徐北游略作思量之后,回答道:“仅以战力而论,徐某比起青尘大真人只高不低。”
  溪尘轻轻一拍膝盖,冷笑道:“这就是了,徐宗主尚且不敢说一人一剑屠尽镇魔殿,可战力尚且不如徐宗主的青尘,又是如何能在贺牢山一战中将一个偌大的镇魔殿屠戮殆尽?”
  徐北游愕然无言。
  溪尘轻声道:“老辈家伙,又不愿意主动退去,就只有落得明尘这样的下场,甚至明尘不明不白地死在那位公主殿下的手中,老道也觉得颇多可疑之处,所以老道说,避世未必是求长生,也可以是躲祸事。”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且听老道从头说
  徐北游道:“对于道门过往,徐某略有所知,明尘当年也是跟随秋叶入世辅佐萧煜之人,算是曾经的首徒一党,按照俗世庙堂的说法,那便是从龙功臣,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溪尘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膝盖,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明尘自诩聪明人,可他的聪明,尽是些小聪明,不知进退,不识时务,不懂明哲保身的谋身之道,却有取死之道。”
  徐北游略微沉默之后说道:“倒也未必就是如此,在徐某看来,明尘也许是那种工于谋国而拙于谋身之人。”
  溪尘不置可否道:“这都是老道的片面之词,毕竟明尘被誉为道门卿相,自是有其过人独到之处,老道说的这些,也只是一家之言,不能一言概之。”
  徐北游问道:“敢问老前辈,您以为道门之所以会走到如此地步,根本原因在于何处?”
  溪尘略微沉吟后缓缓说道:“历朝历代,不乏昏君无道却将罪责加在一名女子头上的事情,可也不能否认,历朝历代,更不乏后宫干政和太后专权之事,姑且不说干政的结果是好是坏,本朝的太后林银屏便是一例,放眼我道门,又是一例。”
  徐北游道:“老前辈是说慕容夫人了。”
  “正是慕容萱。”溪尘的眼神渐渐转冷,“慕容萱,出身于慕容世家,祖上曾经出过慕容龙城和慕容凤皇,乃父慕容渊也是当时俊杰,这么一个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子,当得起钟灵毓秀的四字评语,可女子太聪明,是好事也是坏事,我们道门娶回来的是一个掌教夫人,可掌教夫人就只能是掌教夫人,永远也不能是掌教真人。”
  徐北游轻轻感慨道:“人到高处,眼界自开,心自然也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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