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完颜北月继续说道:“说起来,这天道规矩的确有些无趣,谁能飞升,谁不能飞升,似乎都已早早定下,早在甲子之前,我和秋叶两人,一个被称作谪仙人,一个被称作谪仙大材,都离不开一个仙字,似乎举世公认,只有我们两人是有望飞升之人。可事实也的确如此,甲子之后,十八楼之上,唯有我们两人而已。”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下,望向徐北游,“道门对此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定数’,如今你徐北游却是有望打破了这个‘定数’,你以微末出身,一介中人之姿,走到了地仙十八楼的境界,距离证道得长生只剩下一步之遥而已,至于你能否打破这个‘定数’,就要看你能否将秋叶取而代之了。”
  狼狈至极的徐北游略微恢复体内气机之后,缓缓开口问道:“完颜国主是要我将秋叶留在人间,然后取代他飞升之人的位置?”
  完颜北月摇头道:“不是我要你将秋叶留下,而是你自己的本意如此。”
  徐北游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完颜北月道:“俗世中有句话,叫做‘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正如许多名士不贪财却贪名,修士不贪财却贪命,这个命便是证道飞升,阻人证道飞升,那是十辈子都化解不了的仇怨,即使抛开你们两人之间的杀师大仇不谈,仅仅是大道之争,也是不死不休。”
  然后老人伸出已经重新生出皮肤血肉的右手,指了指自己,“至于老夫,却是要先于秋叶一步离开这人世间,秋叶羡慕不来,谁让他在碧游岛上对公孙仲谋出手,又在梅山与马上飞升的萧煜隔空斗法,都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秋叶虽不中,亦不远矣。”
  徐北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从地上起身,心悦诚服地对面前老人作揖行礼。
  老人坦然受之。
  然后老人招了招手,崇宁宫的大门自行打开。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宋青婴快步走入宫内,轻声问道:“国主有何吩咐?”
  完颜北月瞥了他一眼,平淡道:“青奴那丫头,已经将方才的事情都告诉王后了吧?”
  宋青婴低头道:“是属下无状,还请国主责罚。”
  完颜北月摆了摆手,“罢了,你先去告诉王后,我要闭关,待会儿再领徐宗主去见她。”
  宋青婴恭敬应下。
  待到宋青婴退下之后,完颜北月低声感慨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我和萧煜为君、为父、为夫,可惜都在第三点上做得不算太好。”
  深知两人往事的徐北游低下头去,努力不让自己嘴角上扬,可满脑子都是“夫纲不振”四个大字。
  完颜北月看了他一眼,想起了风评甚佳的萧知南,都说那位大齐的公主殿下是温婉贤淑之人,名声要远远好过她的祖母和姑祖母,从这点上来说,眼前这小子的福气却是比他们二人要好上一些。
  想到这里,老人不由冷哼一声。
  听到这声冷哼,徐北游赶忙收敛了脸上刚刚浮现的些许笑意,抬起头来,肃容正色,满脸深以为然的的神情。
  这时候的完颜北月多了几分人气,更像是一个活人,与先前仿若天人的气态迥然不同,他轻轻捻起一缕不知何时已经披散开来的白发,说道:“萧煜走神道的路子得证道飞升,以他经营多年的九层明陵筑就神国根基,犹如道祖开辟三十三天的手段,等同是一方长久存世的小千世界,所以能带人飞升,可我走的路数与他却是不同,只能一人飞升。在我离世之后,萧玥若是有什么难处,还要你们夫妻二人出手帮衬。”
  徐北游正色道:“崇宁大长公主本就是我们的长辈,就算国主不说,我们夫妻也当尽后辈之责。”
  完颜北月笑了笑,“你不要嘴上答应得痛快,以萧玥如今的地位权势,等闲小事不会劳烦你们出手,可一旦要你们出手,必然就是当年五王之乱那样的大麻烦。”
  徐北游洒然笑道:“这几年来,大小麻烦对于晚辈而言,多如牛毛,晚辈手中但有一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二字。”
  完颜北月不置可否,轻声道:“这话,等到你胜了秋叶再说。”
  第四百九十二章 见崇宁大长公主
  完颜北月似乎是真的怕了那位崇宁大长公主,交代好一应事宜之后,便沿着与崇宁宫相连接的那条长廊返回到自己的精舍之中,重新开始闭关。
  偌大的崇宁宫中,一时间只剩下徐北游一人。
  当宋青婴重新返回崇宁宫,只看到这位年轻的剑宗宗主正独坐在他先前的位置上,而那把剑气纵横无敌的诛仙却不知道到何处去了,想来是被这位徐宗主以须弥芥子之法收了起来。
  徐北游因为方才一番激战的缘故,双袖破损严重,干脆将外面的鹤氅除去,只着内袍。
  所谓鹤氅,起始于道门,最早时的确是“神仙道士衣”,以鹤羽织成的披风,又称羽衣,不过到了大郑年间,为士大夫所钟爱后,逐渐演变为大袖、两侧开衩的直领罩衫,不缘边,中间以带子相系。这等衣物在寻常百姓人家并不常见,可在富贵人家却是必备衣物。
  徐北游早年时并不穿着此类衣物,只是自从与萧知南成亲之后,不得不“入乡随俗”,这次前往后建,恰逢大雪,哪怕他早已是寒暑不侵,仍是穿了一件鹤氅,算是应景。
  此时只穿了内袍的徐北游虽然满脸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但精神气色尚可,最起码不曾伤及体魄,只是气机损耗略微严重。
  宋青婴入殿之后,身后还跟着池青奴,这位玄教的一堂之主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崭新鹤氅,颜色、样式与徐北游先前所穿的那件都相差无几,让徐北游不得不赞叹宋青婴的心细如发,仅仅是在与完颜北月应答对话的片刻空隙,也能留意到如此细微之事,难怪玄教在改朝换代之后,他仍是手握玄教大权,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宋青婴在距离徐北游还有大概三尺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说话,跟随在他身后的池青奴徐徐前行,将手中的鹤氅递到徐北游的面前。
  徐北游没有推辞,微微一笑,算是应下。
  下一刻,不见徐北游有如何动作,被池青奴捧在手中的折叠鹤氅自行飞起延展开来,然后飘荡至徐北游的身后,待到徐北游伸开双手,鹤氅竟是自行穿到他的身上,仿佛有仆从在两旁为他服侍穿衣。
  最后,鹤氅的两根系带还自行打了个结。
  看到这一幕,宋青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驾驭器物,对于地仙境界的修士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可前提是所驾驭之物必须与自身心神相通,且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气机炼化,如此方可。若是想要驾驭一件无甚灵气的死物,还要做到如此细致入微的程度,那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穿好鹤氅之后,徐北游对这两位玄教高手致谢道:“有劳宋先生,有劳池姑娘。”
  以徐北游的眼力,自然可以瞧出池青奴此时元阴未失,还是处子之身,虽然她的年龄要比他大上许多,但两人属于同辈之人,这声姑娘还是没有喊错。
  池青奴退回到宋青婴的身后,浅浅一笑:“徐宗主客气了。”
  宋青婴开口道:“徐宗主,娘娘想要见你,还请徐宗主移步。”
  徐北游道:“有劳宋先生引路。”
  在宋青婴的引领下,徐北游离开崇宁宫,往这片浩大宫殿的更深处行去。与前半段的古板不同,愈是行进到这座行宫深处,周围的景致变得愈发活泼起来,一路上奇山碧水,相映成趣,亭台楼阁,巧置其间,流水缭绕,绿树常青,待到行至萧玥所居的月祝宫时,更是让徐北游生出几分叹为观止的心思。
  月祝宫与帝都的飞霜殿如出一辙,都是居于湖上,不过月祝宫周围环绕的湖泊足有方圆十余里之大,湖上建有三座巨大假山,高出水面百余尺,相隔三百步,山上错落有致的亭台月观,内置机关,或升或降,时隐时现,有若神变。
  其北面是一条蜿蜒盘亘的大水龙,名为龙鳞渠,依地形高低而曲折跌宕,流入湖中,遂与南部连为一体,有十六宫院面渠而建,其内殿堂楼阁,构造精巧,其外流水潺潺,有飞桥静卧其上。
  在宋青婴的引领下,一行三人过桥百步,沿着一条曲折小径,穿过重重由无数奇花异草组成的“丛林”,终于来到月祝宫的殿门外。
  宋青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徐北游道:“里头多是女眷,我就不进去了,接下来便由青奴为徐宗主领路。”
  徐北游拱手谢过。
  待到宋青婴离去之后,池青奴伸手道:“徐宗主请随我来。”
  徐北游随着她进到殿内,果真如宋青婴所言,殿内尽是侍女,没有男子,这让他不由想起了第一次去见飞霜殿中见岳母时的情景,不由好生感慨。
  殿内布局与崇宁宫相差不多,只是没了大鼎和铜炉,此时生起了、地龙,使得殿内温暖如春,坐在上首位置的是一个徐娘半老的丰韵妇人,想来便是崇宁大长公主萧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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