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徐北游见这僧人有几分不凡之处,便主动开口攀谈了几句,然后不知不觉间便提及了当年萧皇留在此地的那六十八字偈语,以及秋叶的二十八字回应。
  年轻僧人微笑解释道:“当年道门掌教真人留下的偈语,其实并非是出自掌教真人之口,而是出自我佛门上代大日院首座,当时萧皇与大日院首座互打机锋,慕容夫人就在身侧,想来是慕容夫人将此事告知了道门掌教,这才有了日后掌教真人在寺外崖壁上题刻回应之事。”
  萧知南笑了笑,接过话头说道:“这番陈年旧事,可是少有人知晓了,这位长老能知晓此事,想来是寺中的不凡人物。”
  年轻僧人摆手道:“不敢当不凡二字,不过是一普通佛门弟子耳,若是女施主礼佛敬法,不嫌弃贫僧佛法不精,倒是不妨听听贫僧与二位施主说些佛祖言语。”
  萧知南看了徐北游一眼,见他并无异议,点头道:“有劳长老不吝指教。”
  年轻僧人引着二人来到一颗数百年的大树的树荫之下,指着树下的两块光滑圆石,道:“还请两位施主坐下说话。”
  待到夫妻两人坐下之后,年轻僧人席地而坐,洁白僧袍不沾半分尘埃,刚好与两人遥遥相对,他先是仔细打量了徐北游,然后开口赞道:“这位公子之气象,蔚为大观,剑意之高,剑气之盛,剑道之圆满,实乃贫僧平生罕见。”
  被一语道破天机的徐北游并不以为意,毕竟他来到佛门时已经出示请柬,也不是什么秘密,故而他脸色如常道:“我未曾出剑,长老又如何知晓我手中三尺到底如何?若是听闻外头传言,恐怕未足为凭。”
  年轻僧人笑了笑:“语出如重山,未尝不足凭。正所谓天下剑修出剑宗,而道门又是与剑宗同出一脉,同根同源,素闻道门有金丹玉液长生酒的玄妙功夫,大成之时被誉作金龙锁玉柱,此法流传甚广,衍化成道门的无垢之身,萧氏武夫的不漏之身,以及剑宗的无上剑体,贫僧观施主体魄,发肤是剑,十指是剑,四肢是剑,整个人都是剑,又处处藏剑,喉间藏剑,瞳中藏剑,耳中藏剑,汗毛中亦有剑气氤氲,想来已经将无上剑体修至大成,如何不能说是剑道圆满?”
  徐北游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沉声道:“倒是在下有眼无珠,不识活佛在眼前。”
  僧人双手合十,低首道:“破得三毒,方可成佛,贫僧不敢妄自称佛。”
  徐北游转头望了萧知南一眼。
  萧知南微微点头,然后对年轻僧人道:“长老对外子知之甚详,想来不是寻常佛门弟子,那么也定然知晓我夫妻二人此番前来所求,小女子冒昧问上一句,不知佛门可否为我夫妻大开方便之门?”
  年轻僧人望向萧知南,答道:“若是有缘,咫尺之遥,若是无缘,便是天涯海角。既然两位施主是来求缘法,何不问问自己有缘无缘?”
  萧知南正色说道:“善缘是缘,恶缘也是缘。”
  年轻僧人哑然失笑,“萧夫人这句话,令祖当年造访佛门时也曾说过。”
  萧知南微微皱眉,“那不知家祖与佛门是善缘还是恶缘?”
  年轻僧人摇头道:“佛曰,不可说。”
  萧知南脸色微沉“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长老身在沙门,早应是了世间一切相的痕迹,如此诳语,可对得起本心?”
  年轻僧人继续双手合十,道:“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以出世为修行,不着尘相,两位施主是俗世之人,又何必以俗事搅扰佛门清静?”
  萧知南摇头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既无挂碍,出世可入世,俗事何能使长老着尘世相?俗人又有何德何能,敢搅扰佛门清静?长老怕是言重了。”
  年轻僧人沉默了半晌,然后轻声道:“此值天降劫难,两位俱是劫中人,是身有大因果之人,我佛门若是贸然沾惹因果,便再不能得清净自在,且众比丘还有血刃截割之厄。”
  萧知南沉默良久,沉声道:“无人无我观自在,非空非色见如来。”
  僧人合十低眉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萧知南叹息一声,终于闭口不言。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徐北游从圆石上起身,拱手一礼,“还未请教长老法号。”
  年轻僧人深深看了徐北游一眼,诵了一声佛号,合十行礼道:“贫僧法号,上秋下月,见过剑宗宗主。”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七月秋日天欲雪
  徐北游与萧知南互相对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遮掩不住的惊讶。
  两人如何也没有想到,堂堂佛门方丈,足以与道门掌教相提并论的当世绝顶人物,本该端坐在七宝莲台上的佛门方丈,竟然在这个时间,以这种身份,出现在他们夫妻二人的眼前。
  似是看出徐北游和萧知南的震惊,完全就是一副青年人相貌的秋月微笑道:“既然徐宗主和公主殿下能以寻常散修的姿态来到我佛门祖庭,赶赴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法会,那贫僧又为何不能以知客僧人的身份来见两位施主?佛祖可从没说过方丈主持就不能做知客僧人的话语。”
  萧知南开口道:“禅师此言差矣,我夫妻二人并非刻意欺瞒身份,只是想要沿途看一看山水风景,若是亮明身份,难免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可禅师却不一样,此地乃是佛门净地,禅师又是此地主人,更是我们两人的前辈,此番隐匿身份,却是有不够光明正大之嫌。”
  秋月笑道:“公主殿下此言中肯,可如果贫僧不如此行事,而是在盂兰盆节法会上再见两位施主,那就只能看两位施主的礼数如何,却是见不到两位施主的真性情了。”
  徐北游道:“不过三言两语,禅师就能看到我夫妻二人的真性情如何?”
  秋月微微一笑,说道:“若说贫僧将两位施主的为人性情看了个通透,那自是狂言妄语,不过管中窥豹,却也可见一斑。”
  然后他又望向萧知南道:“贫僧久不入世,对于人间之事知之不多,近来听闻些许关于公主殿下的流言蜚语,颇有偏颇贬损之意,贫僧今日亲眼所见,委实有些替公主殿下感到不平。”
  萧知南微笑摇头道:“禅师过奖了,知南愧不敢当。”
  秋月笑而不语。
  先前他与这位摄政长公主殿下打机锋,一开始萧知南以金刚经中语句诘问他为何谎言托赖,他回答说自己实有苦衷,萧知南继续以般若波罗蜜心经中的语句问他有什么苦衷,他的回答是,佛门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参与到天下大势之中,若是贸然参与进去,佛门弟子怕是会有杀身之祸。
  至于最后的一句话,是萧知南说了一副偈子,颇有些讥讽之意,而秋月也是以偈语反驳,正所谓心中有佛,处处皆佛,若是心中无佛,如何去庙中拜佛也是枉然。
  虽然萧氏女子自林银屏起就有崇佛礼佛的传统,但萧知南能在这个年纪便有如此佛学造诣,也是殊为惊人,仅以佛经熟稔程度而言,哪怕比之当年的慕容萱,也毫不逊色,甚至还犹有过之。
  他早就听闻说,徐北游和萧知南这对年轻夫妻,是一人劳心,一人出力。劳心者,执掌庙堂,统御文武百官,俨然是第二位女子皇帝。劳力者,一人一剑,杀遍天下南北,俨然是又一位大剑仙。一男一女,一文一武,当真是人间绝配。
  他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秋月开口问道:“两位施主可要继续入寺?此地距离大雄宝殿还有大概二三里的路程。”
  寻常寺庙,进得山门之后,过一道石级,进寺门,过前院,经前殿,如此便来到大雄宝殿之前。可堂堂佛门祖庭,徐北游和萧知南过了山门之后,已经走了十几里的路程,可还有二三里的距离才能抵达大雄宝殿,可见佛门祖庭是如何雄伟壮阔。
  萧知南又与徐北游对视一眼,回答道:“有劳禅师了,不过我夫妻二人还想在寺内转转,见识下佛门圣地。”
  秋月似乎早有预料,微笑道:“先前贫僧听弟子来报,说剑宗宗主已经抵达寺内,贫僧这才赶来见一见两位施主,如今贫僧已经见到两位施主,得愿以偿,自不该再叨扰两位施主,请两位施主放心,贫僧已经吩咐下去,除了存放历代祖师舍利的塔林之外,两位施主可在寺内随意游览,若是两位施主不嫌,也可去藏经阁中读一读本寺佛经,想来会有所裨益。”
  徐北游拱手称谢道:“晚辈谢过禅师美意。”
  秋月合十还礼之后,飘然而去。
  待到只剩下夫妻两人之后,两人又分别坐回到树荫下的圆石上,徐北游问道:“知南,依你看来,这位佛门方丈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知南轻声道:“虽然秋月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参与到天下大势中,但是看得出来,他还是明显偏向于我们这边的。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如今的佛门已经是天下第二大宗门,没必要再去与道门联手共抗强敌,它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直压在它头顶上的道门。反之亦然,道门真正独霸天下之后,第一个下手对付的人,不会是剑宗,而是佛门,因为只有佛门才是真正可以威胁到道门霸主地位的对手,佛道两家终有一战,以合纵连横之道而言,秋月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剑宗,他还要借助剑宗这把利剑去对付道门,所以我认为,他这次亲自前来,其实是在表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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