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萧知南之所以要搬入飞霜殿,并非是她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因为国不可一日无主,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君主,所以历代群臣都要扶持傀儡之主,傅中天掌权之后扶持燕王萧霖也是同样的道理。如今萧隶已经被废,大齐再无实质上的一国之主,萧知南在此时搬入禁宫之中,说到底是在向群臣表明态度,安抚人心。
现在满朝上下都已经默认,待到朝廷平定天下之日,便是公主殿下荣登大宝之时。
这次徐北游返京,没有惊动任何人,所以当他出现在大齐门外时,竟是无人认出他来,虽然徐北游的名气极大,什么天机榜三圣之一,什么剑宗宗主,又或是小阁老和徐公子,可真正能够一睹其真容的,终究还是极少数人,在这极少数人中,又有诸如镇魔殿列位大执事等人,直接亡于徐北游的剑下,所以徐北游对于世间寻常人而言,与秋叶和完颜北月等人无异,真佛近在眼前也不识。
反倒是萧元婴,在帝都城中名气极大,更是无人不识,不仅仅因为她是当今摄政公主殿下最喜爱的妹妹,又或是最年轻的谪仙大材,只是她的小丫头形貌,只此一家,就像身着龙袍的皇帝,想要不认得也不行。
宿卫在大齐门前的众多禁卫齐齐单膝跪地行礼,“参见青鸾郡主。”
小丫头有点爱搭不理。
穿官服的,披铠甲的,在帝都城里最是不缺,谁乐意搭理?
正当一众甲士面面相觑,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正巧有位宫内大宦官出宫,区区宦官,当然不能从堂堂大齐门出入,就是萧元婴和徐北游也不行,只是侧门相距此地不远,难免要从大齐门前路过,刚好撞上了这一幕。
巧了,除了那个白色僧衣的和尚不认识,剩下的他都认识。
那小丫头,是公主殿下最为宠爱的青鸾郡主。
那通体雪白的猫儿,是公主殿下的从小就带在身边的灵猫,内官中鼎鼎有名的斑斓大人。
至于那满头白发之人,这不是小阁老吗。
不过小阁老不是远在江南吗?今个儿怎么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位惯是会看人眼色的大宦赶忙下轿,来到三人面前,拜倒在地,“奴婢参见小阁老和青鸾郡主。”
徐北游瞥了眼这位身着浅黑色斗牛服的宦官,倒还真不能算是个小人物,虽然比不上张百岁、张保、陈知锦这些司礼监大宦官,但那也是二十四衙门中的二十四位太监之一。
徐北游微笑道:“请起吧,公主呢?”
这位在宫内也是号人物的大宦满面谄媚,嗓音尖细道:“回禀小阁老,殿下如今应该正在飞霜殿中,可是要奴婢带路?”
徐北游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去请谢阁老到飞霜殿一趟,就说是我的意思。”
如果换成别人如此颐气指使,这位掌印太监哪怕是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也要生出几分轻视,更不敢真去请谢阁老,毕竟这是犯了大忌的事情,谢阁老那边要不高兴,公主殿下更是如此,但既然是小阁老这么说,大宦官还真就不怕什么。
大齐继承了前朝大郑的宦官制度,那么宦官也算是半个官场之人,也讲究一个公门修行,更讲究官场规矩,严格来说,徐北游身佩平虏大将军印,与谢苏卿俱是一品之列,直接传唤一位当朝次辅,哪怕是当朝首辅,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可不就是犯了官场大忌。
如此浅显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徐北游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乃是当朝帝婿,公主殿下的夫君,若是将公主殿下看作皇帝,帝婿可不就是皇后了吗,亦或者帝婿干脆自己登上帝位,不管怎样,有了君臣之分,便是合情合理。
大宦低眉道:“诺。”
他再一抬头的时候,徐北游一行三人已经消失不见。
皇城大阵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待到徐北游再次现身时,已经是在飞霜殿外。
下一刻,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出现在徐北游,单膝跪地。
正是出身于天策府的影子,如今已经是萧知南的贴身护卫。
徐北游问道:“公主在吗?”
影子毕恭毕敬答道:“回禀帝婿,殿下此时正在后殿水榭。”
徐北游嗯了一声,“候在此地,我去见她。”
影子拱手向后徐徐退下。
飞霜殿四周皆水,在殿后位置有座延伸至湖水中的水榭,平日里四周无人,万籁寂静。
正如徐北游好不容易从频繁战事中脱身而出,身着素雅宫装的年轻女子今日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独身来到这处水榭之中,脱去了鞋袜,赤脚站在水榭中,脚下是刚刚用净水清洗未干的檀木地板,眼前是一片静谧湖景。
女子怔怔出神,神游万里。
身虽得闲,心却不得闲。
她想起了很多人和事,比如已经不在世上的父母兄长,比如日渐病重的姑姑萧羽衣,比如日渐老迈的公爹韩瑄,又比如偷溜出帝都的妹妹萧元婴,还有那个远赴江南的丈夫,徐南归。
至于庙堂之上的事情,虽然比起以往冷清了许多,但是当她每天站在那张椅子前面的时候,却可以清晰感觉到,百官们看待她的眼神中,再没有先前对于女子的不屑,而是多了几分当年他们看待父兄时的敬畏。
她对此没有欣喜若狂,反倒是有些理解当年父兄二人为何要如此选择,哪怕最终杀身成仁。
她也有些理解自己的丈夫,当年为何要孤身一人赶赴江都。
她摊开掌心,掌心放着一枚黄龙铜钱,皱了皱眉头。
你在江南对我说,你会来帝都找我。
后来你果然来了,没有失约。
你离开帝都时,对我说一定会回来。
想来也不会失约吧?
第四百章 小别之后胜新婚
来到飞霜殿,这里都是跟随萧知南多年的老人,无一不认得徐北游和萧元婴,今日刚好是秋光在此当值,已经是迎了上来,“帝婿,您回来了。”
徐北游笑了笑,指着身后的一小一猫,“不单单是我回来了,还把这两小贼一并带回来了。”
萧元婴轻哼一声,斑斓也是颇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徐北游对此一笑置之。
秋光忍住笑意,“帝婿,奴婢这就为您向公主殿下通报。”
“不必了。”徐北游摆了摆手,转头对萧元婴道:“元婴,你和秋光在此地陪着龙王,我进去见你姐姐。”
萧元婴点了点头。
徐北游径直往殿内走去。
当他终于出现在水榭外的时候,萧知南这才恍然感知到他的到来。
她猛地转过身来,望着他,嘴唇微动。
过了片刻,她脸上洋溢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柔声道:“回来啦。”
徐北游同样是笑道:“回来了。”
两人微笑着互相对视。
接着,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萧知南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敛去脸上笑意,然后又忍不住弯起嘴角。
最后,两人一起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重逢后,两人久久无言以对。
可无言却是胜过千言万语。
许久之后,徐北游缓缓开口道:“我这次走了几个月?大概有小半年了吧。”
萧知南轻声道:“五个月零十二天。”
徐北游沉默片刻,感慨道:“真是时光如流水。”
萧知南轻叹一声,“是啊,转眼间又是一年的时间,”
徐北游低头看了眼还未干透的地面,以及萧知南的赤脚,也脱去了满是干涸泥泞的靴子,赤脚走进水榭之中。
夫妻两人一起依栏而坐,外头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徐北游双手放在膝盖上,望着碧波荡漾,感慨道:“江南好,我在最是人间好时节的时候去了江南,又在这个萧瑟秋风起的时节回到帝都,春去秋来,这承平二十四年也快要过去了。”
萧知南的双手半掩在宽大袖口中,却是温柔望着徐北游的侧脸,柔声说道:“你还记得承平二十年的时候吗?初春时节,咱们两个在丹霞寨第一次见面,待到秋天的时候,又在牧棠之的辽王府第二次见面,那时候我请你吃了顿螃蟹,还定下了个十局之约。”
想起当初的事情,徐北游心底温暖一片,“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年的秋蟹真肥,是我第一次吃螃蟹,你还跟我说,秋风起,蟹脚痒,菊黄蟹肥秋正浓。到了秋天,不吃螃蟹是一大遗憾,那些螃蟹虽说是辽王府自养的,比不了江南苏州那边,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接着你又拿出一套蟹八件,轻敲慢剥,看得我是叹为观止。”
徐北游忍不住笑道:“当时在我看来,可真是厉害极了,吃个螃蟹也有这么多说法,不愧是天底下最顶尖的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萧知南轻轻锤了他一拳。
徐北游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将妻子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说道:“那时候牧棠之对我旁敲侧击,问我如果有意思,他想做一次牵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