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不过好在这里已经不是先前的荒原,随着靠近城池,人烟渐渐稠密,中途他遇到了一支从后建那边千里迢迢过来的商队,更巧的是,为首的领头商人竟然还是他的半个旧相识。
  当年徐北游在秀龙草原上练剑,在斩杀十二狼盗之后,夜遇大雨,曾经与几名避雨的商人有过一段短暂的萍水相逢,没想到今天竟然又在这里再次相遇。
  这让徐北游不由地想起萧知南曾经念叨过的一句话,人世间的每次重逢,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人世间的的每次相遇,又都是久别重逢。
  徐北游还依稀记得这商人姓张,叫张素恒,在他喊出张素恒的名字之后,张素恒很快想起那个在巨鹿城外遇到的年轻人,不过四年不见,在他模糊印象中略有青涩的年轻人已经变得坚毅成熟,尤其是整个人的气态更是翻天覆地,让他差点没敢认。
  不过都说天下间四大喜事,分别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能在这个天涯海角的异族之地遇到一个当年故人,哪怕两人并无实在交情,也会迅速熟络起来。徐北游问了张素恒近些年来的境况,这个满面风霜的中年汉子连连感叹买卖不好做,如今天下四处战起,让他们也没了活路,西凉走廊走不得,巨鹿城去不得,只能借道后建,虽说挣的银子没少,可这路程却足足翻了几倍,一来一回之间差不多要两年的时间,不说其中凶险,就是赶路辛劳也让人极为受罪。
  接下来张素恒也问了徐北游的境况,徐北游含糊其辞,只是说自己如今拜入了一座宗门,算是修士之流,让张素恒连连赞叹前途无量。
  在商队入城之前,张素恒又好心说了许多城内的禁忌,比如这座城其实是分为内城和外城的,内城是草原权贵的居住所在,包括那位布罗毕汗,而外城才是他们这些商人贸易的场所,而且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都严禁杀戮,不管在城外是商人还是马贼,都必须遵守这条铁律,若有敢于违反者,巡城骑兵可就地斩杀,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就算是修士也不能例外。前些年就有几个萨满教的修士在这里闹事,结果引来大队骑兵镇压,虽然这些修士很是有些手段,斩杀了数百骑兵,但还是寡不敌众,被砍下了脑袋,分别挂在四座城门上,现在皮肉都已经风干殆尽,只剩下骷髅,可还是不曾取下,据说因为此事曾经引得萨满教的几位祭祀大动干戈,要来此地兴师问罪,却被几位山上的红衣上师给拦了下来,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在这座城中,唯一可以例外的就是出身嫡系的草原权贵,以及那些从大雪山上下来的红衣和尚,不过与那些劣迹斑斑的草原权贵相比,这些红衣和尚倒可以算是草原上的活菩萨,很少会与人为难,有时还会出手做些善事。
  渐渐临近城门口,徐北游举目望去,在城门的上方,果然悬挂着十几个骷髅,有的年岁已久,朽烂得不成样子,有的才挂上去没多少时候,依稀可以辨认出生前面目。
  徐北游不由轻轻一笑,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开眼界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西北塞外朵颜城
  过了门禁,进到朵颜城,张素恒事先与徐北游说好,进城之后,他们这些“闲”了一路的商人,就要开始忙碌起来,那些来自江都、魏国、后建的货物卸车入库,手续交接,不能有丝毫的差错,毕竟商人就在于一个“信”字,若是有了差错,还不想砸掉招牌,就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他们辛苦一趟,赚几个血汗钱不容易,所以他要亲自安排货物,没办法带他去专门供中原商人入住的客栈下榻。
  本来张素恒还略有歉意,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小兄弟早在四年前就敢孤身一人去巨鹿城,如今又已经成为超乎凡人的修士,哪里还用自己操心。
  与张素恒告别之后,徐北游独自一人走在这座城中。
  平心而论,如果说雄踞大雪山之上巍峨如城池的摩轮寺还能让他生出几分震撼,眼下这座“小城”实在让他难以提起太多兴趣,尤其在他习惯了江都的繁华和帝都的鼎盛之后,就更是如此。
  不过这座小城也给了徐北游一些别样体验,第一印象就是规矩森严,入城时要缴纳一笔入城费用,根据货物和人数而定,大约是十几两银子到一百两银子不等,然后每个人领取一块代表身份的木牌,若是在城内遇到巡城骑兵盘问,便要出示木牌,如果没有木牌证明身份,便要被投入牢中,需要缴纳一笔费用才能放出,同时还要被驱逐出城,不少初来乍到的倒霉鬼就是丢了木牌,不但生意没做成,还差点丢了性命。
  徐北游跟着张素恒的商队一起入城,也被分了一个木牌,徐北游本想将银钱给他,可张素恒执意不要,徐北游也没有过多推让,只是说日后若有难处,可去江都荣华坊的公孙府找他,张素恒应下之后,又告诉他,这座朵颜城的外城中商铺林立,不仅有中原和草原的货物,甚至还有极西之地的货物,可以到处走走,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若是相中了什么心仪物事,手头又不宽裕,可以找他来借,他老张虽然谈不上富商,但是百余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徐北游自是笑着答应下来,不过他可没什么去逛店铺的心思,这次他到这里,还是奔着摩轮寺以及挂在其名下的数十万草原部落而来。
  自从佛门西来之后,共分三脉,一脉留在起源之地,是为金刚寺一脉,如今已经与魏王萧瑾沆瀣一气。留在中原的一脉,势力最为庞大,与道门并称佛道,几经迁移之后来到东北,一直与东北牧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上代佛门主持牧观就是出自东北牧氏一族,也正因为如此,当初萧煜为争取佛门支持来抗衡与剑宗联手的玄教,不但没有兴兵讨伐东北三州,而且还让萧瑾出使东北和谈,许诺牧氏只要归顺,仍可为异姓王,统御东北三州,于是这才有了今日的大齐辽王。
  徐北游每每想到这里,都是感觉一阵头大,日后若要解决东北牧氏的问题,佛门必然是一大阻碍,招惹一个道门已经让他深感力不从心,再加上一个佛门,他就是天下第一人也消受不了这份“福气”。
  至于传入草原的一脉,便是如今的摩轮寺,摩轮寺扎根于草原之后,迅速崛起,正如中原佛门能与道门抗衡,摩轮寺也很快与草原萨满教分庭抗礼,正如一位草原权贵酒后戏言,在草原上有三个不落的太阳,中间的太阳是金帐汗王,西边的太阳是大日如来,东边的太阳是长生天,虽是一句酒后戏言,但却将草原上的局势说得极为透彻。摩轮寺和萨满教一东一西,纷争不止且互不相让,草原汗王居中调停,使得两者不得不依附王庭来互相打压对方,不过不同于完全依附于王庭的萨满教,摩轮寺更为势大,这些年来草原上在册或不在册的僧人足有数十万之众,皆在摩轮寺的统领之下,而摩轮寺除了布罗毕汗的纳哈楚部之外,还蓄养有数万僧兵,哪怕亲近大齐朝廷的秋思已经被架空,哪怕林寒亲自驾临摩轮寺,仍是没能将这些僧兵带离摩轮寺。
  这是摩轮寺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本,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是棺材本,林寒没能带走的,徐北游想要带走,只会更难。
  不过在临来之前,张无病也给他提了一个建议,从萨满教身上着手。
  摩轮寺在草原上的首要敌人是依附于王庭的萨满教,而王庭不管如何拉拢摩轮寺,都不可能为了摩轮寺而自断臂膀除掉萨满教,更何况草原汗王还要通过双方的不合从中玩弄帝王权术,所以更为势大的摩轮寺很难完全压死萨满教,甚至很多时候还要被王庭平衡打压。
  可徐北游这个局外之人不同,他不必在乎萨满教的死活,甚至在短时间内,也不必在乎草原上的平衡与否,他完全可以用萨满教来做许诺,撬动摩轮寺这块顽固不化的石头。
  毕竟中原太远,能否打下中原还是未知之数,更何况中原还有一个根基深厚的佛门,就算林寒侥幸打下了中原,摩轮寺想要在中原与佛门相争,还是太过吃亏,正所谓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与其去奢望不切实际的中原,倒不如着眼于眼前的草原。
  徐北游找到了张素恒所说的那家客栈,要了间二楼上房,来到房间后推开窗户,刚好看到窗外的街道上有一队身着皮甲的巡城骑兵驱马行过。
  徐北游的眼神幽深。
  按照道理而言,徐北游不可能在这座距离中原千里之遥的塞外孤城耗费太多时间,他之所以先来此地而不是直接去摩轮寺,是因为本代布罗毕汗是摩轮寺大长老的侄子,如果能说动这位布罗毕汗,那么他的摩轮寺之行也许会更为顺畅一些,若能再说服摩轮寺反叛草原王庭,那么西北大军就能由守转攻,那么大齐也就少些压力,中原也就能多出几分安稳来。
  想到这里,徐北游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他毕竟不是口才无双的萧瑾,能否说服那位布罗毕汗,他没什么把握,他更没有太多的耐性,如今江南大战正酣,西北也是一触即发,东北更是风雨欲来,处处都在死人,他这个平虏大将军就算不能亲自调兵遣将,也不能在这里空耗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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