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也正因为如此,张无病与林寒、林术父子二人血战、苦战数次之后,哪怕损失颇为惨重,仍是不肯退入城中,只要他的骑军一日不曾退入城中,那么这张珠帘就一日完整,草原大军就进不得西北半步,可如果他转为退入城中据守,那么草原大军完全可以绕过这一座座雄城,挥师南下,由陕州进入中原腹地,完全不必顾及西北大军截断他们的后路,因为此时往南有萧瑾的魏国大军可以接应,往北又有牧棠之的东北大军遥相呼应,林寒的草原大军不会是孤军深入。
为此,内阁曾经措辞了一份语气颇为严厉的急递,命张无病决不可放一骑草原骑兵进入中原,因为朝廷已经无力在西北大军身后再布置第二道防线,西北军务必要争取到半年时间,让朝廷解决江南战事。同时内阁也增发急递给江南的禹匡,让他务必稳住东南局势,等待蜀州援军。
不同于张无病的重担压身,禹匡接到这份内阁急递之后,心中更多是苦笑无言,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江南水师之于江南后军,就相当于西北骑军之于西北左军,洞庭湖一战之后,江南水师尽丧,如今的江南后军已经无力出城而战,只能困守孤城,所谓的稳住东南局势,也不过是内阁诸公给他这位老将留了几分颜面,说白了不过是让他守住两襄而已。
两襄临水,此时城外江面上已经尽是魏国船舰,魏国水军又开始布置木桩铁锁,以铁锁横江,封锁江面,使得两座城池彻底成为孤城。随着魏国大军进一步开进至两襄城外,这也意味着兵力更胜之前的魏国大军,这次必然是孤注一掷,到时候便是要举半国之力攻襄阳一城。
想要守住两襄,很难,但不得不守,因为这是足以关系到天下大势格局的一战。
无论是魏国的领军大将上官郯,还是坐镇两襄的禹匡,两人都认为这是一场不亚于当年大楚和后建襄阳之战的大战,可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这场大战的开始竟是如此仓促,甚至对于双方来说,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萧瑾膝下有一独子,而且还是老来得子,乃是他化身陈公鱼时与孟东翡所生,原是跟随在孟东翡的身边,取名孟随龙,在陈公鱼的身份暴露之后,萧瑾干脆让孟随龙认祖归宗,改姓为萧。
按照辈分而言,萧瑾与萧煜是异母兄弟,他的儿子与萧玄同辈,且应是单字,萧瑾便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者,自然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一言,为他取名为萧殊。
这位身份尊贵的王太子殿下,在还叫孟随龙的时候,就不是个安分的主,曾经只身夜闯江都剑宗,结果被徐北游所擒,最后还是孟东翡亲自出面,才将他从徐北游的手中救了出来,结果他仍是不思悔改,又在九原城寻衅,险些被徐北游捉拿,这次萧瑾出兵江南,他自是不肯落后别人半步,这次瞒着孟东翡偷偷来到两襄前线,聚拢起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军,也要过一把一骑当千转战千里的将军瘾头。
此时萧殊身披轻甲,骑乘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杂毛,耐力极佳,堪称是千金不换,这是当年林寒派人驯服的草原马王,赠给萧瑾之后,又被萧瑾送给了自己的儿子。在他身后是两千军容齐整的骑军,不但不是乌合之众,反而是最为精锐的轻骑,虽然可能比不上西北和草原的精锐轻骑,但在江南这个不以骑兵为长的地方,已经是一等一的精锐,在他身侧还有一名文质彬彬的儒雅男子,蓄有三缕长髯,一袭青衫,在满是铁甲的战场上格外扎眼,此人正是出身剑宗的剑道宗师黄晓,踏足地仙境界多年,曾经是剑宗宗主公孙仲谋的弟子,却因为与道门中人勾结,被公孙仲谋一怒之下逐出师门,勉强算是徐北游的半个师兄,如今是魏王门下的清客,也是萧殊的剑术老师。
先前萧殊率军衔尾追杀一队江南后军的斥候,没有尽全力,而是猫戏老鼠,迟迟不曾赶尽杀绝,因为是一面倒的追杀,故而坐在马上的萧殊悠哉游哉,不曾挽弓,也不曾持矛,只是在身前横了一把带鞘长刀,在距离两襄还有大约十余里距离的时候,他一夹马腹,整个人迅猛冲出,在他身后的整支骑军也迅速加速向前,将这些已经疲惫至极的残兵迅速包围。
高坐马背上的萧殊嗤笑一声,一手按住身前长刀,另外一手缓缓举起。
所有骑军顿时整齐划一地弩箭上弦,伴随着阵阵机括弦簧之声,如雨的弩箭激射而出。
立时有几十名江南骑军的骑兵坠马落地。
然后所有魏国骑军开始抽刀,接下来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就算偶有反抗,也是徒劳。
被魏国上下尊称为“太子爷”的萧殊勒马立定,望向隐隐可见的襄阳城头,再次按住身前的长刀,嘴角翘起。
谁敢横刀立马?
第三百二十七章 江南军统领白玉
萧殊忽然感觉有些意兴阑珊,因为这座雄城很快就会在魏国大军的面前失守,或是变为一座空城,或是变为一堆废墟,因为大齐朝廷绝不会轻易放弃这里,如果禹匡决意死守,那么这座城以及这座城里的人,很难幸存下来。
又在眺望了襄阳城头片刻时间之后,萧殊又感觉有些恼火,就像在心胸间没来由生起一股子邪火,越烧越旺,让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在江都生活了很多年,熟悉江南的土地,但是他不喜欢这里,他更向往大马金刀的西北。
他曾经听父王说起过,在同样的季节,同样是这个料峭春寒还未完全退去的时节,西河原的地面仍旧是冷硬冷硬的,像铁一般,即便是一锄头下去,也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西北的土地是与温润江南截然不同的苦寒西北。
那里没有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只有像刀子一般的塞外西风。
那里没有软绵绵的沃土流水,只有冷硬如铁的沙尘戈壁。
那里没有雍容似天潢贵胄的大江,只有饱经沧桑如百战老兵的青河。
那里没有六朝故都的江都,只有常年征战的中都。
只有在这样的土地上,马蹄才会踩踏出如雷一般的雄浑气势。
如今他这麾下的两千骑兵,如果放到西北的土地上,八千只马蹄踩踏在大地上,便能如同八千道雷声同时响起,足以震天动地。
那才是他想要大展拳脚的地方,那是他的父辈们曾经驰骋过的地方,他觉得血脉中来自父辈的铁马金戈让他心潮难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打过江南,然后去西北战场上一显身手。
就在萧殊麾下骑军要将这些江南军残军彻底剿灭之际,有一支属于江南守军的骑军突然出现在萧殊的视线之中,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迅猛奔袭而至。
虽然在江南水师全军覆没之后,江南后军已经失去了在正面战场上与魏国大军一决高下的本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江南后军只能待在城中。如今禹匡手中仍旧还有千余人的斥候队伍和超过六千人的轻骑兵,虽然难以出城而战,但可以作为一支奇兵,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这支横空杀出的骑兵就是江南军已经为数不多的骑兵。
萧殊闻声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面容模糊的女子将领一马当先,隐约可见她身着紫白色棉甲,一头白发被束成马尾,手中握着一张半人高的大弓,弓身上有紫黑色气息缭绕。
女子名为白玉,当年曾经奉江南军右都督柳见之命袭杀徐北游,如今是禹匡麾下的骑兵统领。
双方的距离迅速缩小,以萧殊的目力,已经渐渐能够看清这位女子将领的相貌,肤色雪白,一头与那位剑宗宗主相差无几的白发束成脑后马尾,一双丹凤眼眸中没有女子的脉脉温情,只有久经战阵的杀伐之意。单以相貌而论,这名女子要比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虞美人差上一筹,但论以气态之出众,却丝毫不逊于前者。无论是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萧殊右手握住那柄镶嵌了九颗价值连城宝石的长刀,用刀鞘轻轻拍打左手掌心,举目眺望的同时,轻轻念叨了一句,“英姿飒爽犹酣战,知君怜我重肝胆。”
然后萧殊脸五指攥紧刀鞘,转头对身旁的黄晓说道:“待会儿还请先生出手擒住此女,不过要留下她的性命。”
腰间悬有三尺青锋的黄晓轻轻点头。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白玉距离两人已经不过百余丈的距离,身着紫白色棉甲的女子抿起轻薄嘴唇,从背后箭壶中拈起一支特制的漆黑羽箭。
九十丈。
女子开始挽弓,瞄准了萧殊所在的方向,箭头上有肉眼可见的紫红色气机飞快凝聚。
七十丈。
女子心神守一,无我无他。
六十丈。
女子猛地从马背上立起,拉弓如满月,一气呵成。
下一刻,白玉松开手中弓弦,一箭激射而出。
弓箭本就是战场上的杀伐利器,精擅于此道的武道高手,以自身心血淬炼手中之弓,以胸中之气凝练心中之箭,取拳道之破碎,取剑道之杀伐,一箭所出,无他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