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徐北游轻声道:“我记得文帅在归朝之前,已经收复南中七府,迫使反叛的南疆蛮族不得不退入十万大山。”
禹匡摇头道:“南帅已经说了,南疆蛮族只是退入十万大山,而非被文帅悉数剿灭,在南疆还有巫教,巫教还有一位大长老祝九阴,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巫教的支持下,这些蛮族随时都可以死灰复燃,然后重新夺取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南中七府。”
徐北游缓缓说道:“南中七府的公案,我略知一二。”
禹匡道:“这也是第一次南征时种下的恶果,当年太祖皇帝南征蜀州,设立剑阁行营,由林寒担任行营掌印官,总掌蜀州军政大权。林寒此人,生性残暴贪婪,盘剥无度,屡次借蛮族由头盘剥各大蜀州世家,结果假戏真做,逼得各大蜀州世家暗通蛮族叛乱,夺取蜀州首府锦城。”
“那一次,林寒差点就要身死于锦城的乱军之中,在林寒从锦城逃回剑阁之后,果断兴兵镇压,一日之内重新夺回锦城,群龙无首的叛军仓皇弃城而逃,剑阁行营的大军浩浩荡荡开驻锦城,城内凡与叛军有所勾连者,尽数斩杀,一时间血流成河。继而剑阁大军扫平四府,然后林寒颁下剑阁行营缴逆令。”
“那道缴令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蜀州十六府内,凡参与叛乱者,立斩不赦。凡缉拿逆贼首领者,赏银百两,官升一级。’一时间整个蜀州中揭发、污蔑、攻讦,比比皆是,整个蜀州一派乌烟瘴气。接着,林寒大军又直逼南中。蛮族虽然悍勇,但却不通军阵,十人百人交战,则蛮人胜算较大,可若千人以上,面对战阵森严的剑阁大军,蛮人就再无得胜可能。”
“于是林寒大军一路南下,遇寨即灭,遇蛮即杀,一路行来,剿杀了不下二十个大小南中蛮族部落,经常是大军过后,只剩下不足车轮高的孩子和一群老弱妇孺,成年男子尽数死绝,而敢于反抗的部落下场更是惨烈,常常是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被杀,寨子则被付之一炬。一时间整个南中乃至蜀州都是风声鹤唳,而南中蛮族更是将林寒称作修罗将军。”
禹匡叹气道:“直至多年后,修罗将军四字在南疆仍可止小儿夜啼,可见当时林寒在南中的血腥手段是何等的酷烈深刻。也正因为如此,南中蛮族屡屡反叛,乃至于到了承平年间,危及大半个蜀州,这才让文帅不得不领军亲征。”
徐北游沉默许久,说道:“过些时日,我会去蜀州一行。”
第二百九十五章 白帝城下说短长
南疆这地方,屡屡反叛,确如禹匡所言,有林寒当年血腥镇压的缘故,但究其根本,却不是这等原因,如果南疆蛮族真是顺民,林寒也不会拿此事去要挟蜀州各大世家,如果南疆蛮族真是顺民,各大世家也不会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去勾结蛮族反对林寒,如果南疆蛮族真是顺民,他们就不会与里应外合的蜀州世家一起出兵攻打锦城。
往上追溯千年,南疆等地一向如此,中原王朝强大时,归顺,中原王朝衰弱时,反叛。屡屡归顺又屡屡反叛,郑末齐初之间的几十年中,南疆蛮族有过两次反叛,分别由林寒和魏禁镇压,若是大齐王朝一直太平昌盛,在未来的百余年间,南疆与蜀州都会相安无事,毕竟南疆不是年年闹白灾的草原,还不到生死存亡的地步。
只是如今大齐战乱四起,难保南疆蛮族不会蠢蠢欲动。如果在这个时候蜀军贸然出蜀,造成蜀州内部空虚,那么便给了南疆可乘之机,这份蠢蠢欲动恐怕立时就会变为实实在在的行动。
一旦南疆兵发南中七府,蜀州震动,谁也不敢保证到底会发生什么。正如当年萧煜第一次南征蜀州,再出蜀战于湖州,大军陷于两襄,迟迟不能克敌,致使西北内防空虚,被辽王牧人起和查莽亲率大军攻入西河原腹地,兵临中都城下,若不是萧瑾出使江南,说服陆谦退兵,使蓝玉的江陵行营和林寒的剑阁行营得以陆续回师,今日到底是谁家的天下还真不好说。
这就是孙少堂屯兵于白帝城却迟迟没有出兵的缘故,不是他孙少堂怀有私心,想要保存实力而见死不救,委实是此乃大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得不慎而又慎。
徐北游在与禹匡深谈一番之后,与赵青和钱牧斋一行人离开两襄,往白帝城而去,而冰尘则是留在了襄阳城,准备在事不可为之时,带着应该离开的人离开此地,以她十八楼境界的修为而言,这不算什么难事,也能让徐北游安心。
至于徐北游自己,他自付同样是十八楼的剑仙修为,就算东南巫教的祝九阴仍有巅峰修为,他也不惧分毫。
春风又过玉门关,直入天下大地。
一路上徐北游与大儒钱牧斋交谈颇多,两人谈起了此行的第一站白帝城,徐北游终究是年纪尚轻,读书不多,才疏学浅,谈论起各地风土人情,远不及这等当世大儒,大多数时候只能洗耳恭听。
细细说起来,此城还与当年的公孙氏大有关系。
白帝城三面环水,一面傍山,易守难攻,此地原名紫阳城,千余年前,公孙氏占蜀为王,入主此地,城内有一白鹤井,井中常有白气涌出,宛若白龙,公孙氏便借此号为白帝,并将此城改名为白帝城。
当年的公孙氏和慕容氏并列齐名,一南一北,南有白帝公孙氏,北有龙城慕容氏,只是后来两家双双势微,不得不离开中原前往魏国,一同前往魏国的叶、张、上官三家也都各有际遇,也都有各自难念的经,此五家一起在魏国扎根,远离中原战乱,传承不绝,被誉为天下五大世家,远胜各大江南世家高阀。
不过如今五家也都已经物是人非,龙城慕容今犹在,不见当年蜀州王。
三天后,一行人由陆路改为乘船临近白帝城。
自十年逐鹿以来,白帝城的战略地位远不如从前,直到江南战事爆发,执掌蜀州军政大权的孙少堂才开始着手重新修缮白帝城,并在此屯兵八万余人,虽然迟迟没有挥师南下,但也在某种程度上震慑了萧瑾,使其有所忌惮。
徐北游走到船板上,心底一片冷然。这两日消息不断传来,有鹰隼传书,也有飞剑传书,谈不上好坏,一个是西北战事,张无病在佩征虏大将军印之后,又与林寒大战一场,仍是不肯退入城内据城而守,势要保住出城而战的野战之权,此一战的结果不甚乐观,双方损伤大概在五五之数,张无病率部退回敦煌成休整。
另外一个是豫州饥荒,有饥民起事,不过旋即被地方三司强自镇压下去,暗卫府派人去查,结果是有白莲教余孽暗中作祟,此白莲教非唐圣月的白莲教,这是拒不归顺而分裂出去的那部分白莲教,在天下乱起的时候,这些白莲教余孽又从西域返回中原,开始肆意妄为。
天下风雨飘摇,各路牛鬼蛇神纷至沓来,如今一肩挑剑宗,一肩扛天下的徐北游,又该如何自处?
说实话,徐北游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天下会不会大乱,大齐朝廷能不能延续下去,道门和魏王会不会夺得天下,那就只能去听天命了。
渡船距离白帝城越来越近,徐北游已经可以遥遥看到白帝城最高处的永宁宫。
靠近码头,众人下船,于暮色中往白帝城行去,赵青似有心事而走在最后,徐北游和钱牧斋并肩而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钱牧斋眯起眼指了指近在咫尺的白帝城,轻声说道:“这就是白帝城了,当年那位雄踞蜀州的公孙氏家主就是病逝在城内的永安宫中,在这位家主故去之后,公孙氏江河日下,最终不但丢了蜀州,甚至就连中原也难以立足,不得已只能远去魏国。”
徐北游沉沉应了一声。
钱牧斋缓行着继续说道:“公孙氏退出蜀州之后,蜀州群龙无首,直到数百年后蜀州本土豪族唐氏击败端木氏,才成为蜀州的的新主人,再后来端木氏流落中州,到本朝太祖皇帝发迹崛起,唐氏和端木氏又都先后归顺本朝。”
徐北游嗯了一声。
钱牧斋轻轻说道:“蓝相如今就在蜀州,他毕竟是跟随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老人,不会坐视自己一手建立起的大齐朝廷……”
老人的话没有继续说完,但是徐北游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徐北游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老少儒生,又将目光重新转回钱牧斋,语调平淡道:“请钱先生给蓝相带一句话,徐北游会择日亲自登门拜访。”
钱牧斋点了点头。
徐北游冲他拱手一礼,然后望向身后的读书人们,众多读书人面对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身佩大将军印的小阁老有几分难言的敬畏。毕竟不是谁都能在这个年纪就能支撑东南半壁,甚至是左右天下大势。
徐北游看着这些或是敬畏或是复杂的眼神和面容,忽然笑道:“公孙氏也好,慕容氏也罢,终究都是过往云烟,士族高阀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要逆势而为只能是自求灭亡,我相信日后的天下会是诸位读书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