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不过三位女子长老却没有在这里久留,只是各自交代一番之后,便也往后堂而去。众人知道这是三位长老要去面见宗主商议接下来的重整剑宗之事,也不敢贸然跟去后堂,只能各自散去。
整个新建的剑气凌空堂占地颇大,原本就是由江南道门在道术坊中的紫荣观改建而来,而且在紫荣观的基础上又合并了数个道观,整个后庭足以容纳近千人,只是如今的剑气凌空堂还没有这么多人,以至于偌大的剑气凌空堂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在剑气凌空堂的后庭角落中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其中有以青石铺就的小径,尽头是一块在竹林中开辟出的空地,摆放有石桌和石凳。此时徐北游正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瞥了眼另外三个尚还空着的石凳,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石桌,指肚触碰桌面上的细微纹络,若有所思。
此时前头的景象,他看不到,却能猜出一二,这已经显现出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本意是消弭剑宗内部的两大派系之分,可设立三大长老之后,却又在无形之中显现出三大派系的萌芽,想要彻底消灭派系,不现实,因为抱团是人之天性,而想要在最大程度上消弭派系之分,则需要三位新长老的竭力配合。
人人都有私心,虽然三人共尊徐北游这位剑宗宗主,但三人之间未必就是情同姐妹了,毕竟三位女子的年纪加起来将近三百岁,历经世情,就算曾经是闺中密友,如今还能剩下几分也是有待商榷。而且纵观三位女子的过往,绝非是一帆风顺,各人有各人的坎坷和失意,造就了三人各有不同的乖僻性情,还都是徐北游的长辈,按照人情世故来讲,若是身处对立面,辈分高低没什么关系,可如果是自家人,这个辈分资历就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尤其是张雪瑶和秦穆绵两人,若是她们与徐北游意见相左,不到万不得已,徐北游也不好用太过强硬的手段。
辈分和资历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有极大影响的东西,就拿韩瑄来说,正因为他是辈分极高且资历极老的老臣,所以他在归隐二十年后重回庙堂,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慑服群臣,这便是一众老臣的不可替代性,萧玄想要罢黜蓝玉,只能启用辈分资历与蓝玉相差无几的韩瑄,换成别的臣子,便会难以服众。同理,张无病出任西北军左都督,禹匡出任江南军左都督,都是因为他们资历辈分极高,足以服众,而翰林院中的许多翰林耐着清苦日子苦熬,将其称之为“养望”,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今剑宗算是有了改朝换代的气象,虽然现在的徐北游不再是幼主,但也不比当年上官仙尘那般独断专行,面对张雪瑶这些“老臣”,受制于这些资历和辈分,不能一味用强。作为剑宗宗主,他要有容人之量,容得下“阴”,也容得下“阳”,然后再去调和阴阳,这才是人主之道,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帝王心术。
没人教过徐北游这些,但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本事本就是无师自通的。
前几年的徐北游,眼睛里只有黑白分明,没有人情世故,心里头装着人上人的梦想,没有天下苍生。
后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只看眼前的三寸地,要往远处看。如何才能看得远?那就要往高处走,所谓登高望远,上了山,眼界自然开阔。
于是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明白了成为人上人后该做什么。
在徐北游沉思时,竹林的小径上传来脚步声,徐北游收回思绪,从石凳上起身相迎。
冰尘、张雪瑶、秦穆绵三人联袂而来,徐北游先行一礼,算是还了三人先前对他所行之礼,然后四人分而落座,徐北游泰然坐于主位,开口道:“这次请三位前来,是由事情相商。”
冰尘历来不擅应酬,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秦穆绵神色淡然,作为一个剑宗的“新人”,同样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唯有张雪瑶既是老人也算是半个主人,主动开口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南归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徐北游点点头,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党争一事,历来为祸甚深,看今日之道门就可见一斑,我不希望剑宗也是如此,这是我重整剑宗的根本目的所在。不过重整剑宗是一件大事,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做成,所以还望三位长辈从旁助我。”
秦穆绵长长哦了一声,说道:“我大概听懂南归的意思了,你是想要在剑宗内部消除派系,最起码做到不要互相掣肘,就拿道门这次的事情来说,慕容萱和尘叶在前头拼命,另外一帮人就拼命扯他们的后腿,不败而败,就是秋叶也无可奈何,南归是怕这种事情也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对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事在人为在于为
徐北游瞧了秦穆绵一眼,笑道:“秦姨说得不错,党争误国,也误了道门,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我们剑宗的身上。”
徐北游略微停顿,对冰尘说道:“当初我曾对冰尘长老说剑宗内部没有党争,这话放在现在仍不算错,只是剑宗没有党争,却有派系之分,既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也是未雨绸缪,所以今日请三位长老过来,共商重整剑宗大计。”
张雪瑶有意无意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冰尘,说道:“那就请宗主一一道来,我们几个做长老的,自然鼎力支持。”
徐北游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只要我们几人不生间隙,底下的人也不会生出太大的乱子,就怕我们四人之间暗生间隙,底下的人揣摩上意,见风使舵,使得偌大一个剑宗,不能联手共御外敌,反倒是整日内斗,空耗自身。”
张雪瑶笑道:“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进了剑宗的门,便是一家人。”
秦穆绵用眼角余光稍稍斜瞥冰尘,徐徐说道:“冰尘长老是前辈,我和雪瑶又是多年的姐妹,哪来的间隙。”
一直闭口不言的冰尘终于是开口说道:“我本是道门中人,此番受宗主之诚挚邀请,入得剑宗,算是新人,无甚派系可言,宗主不必多虑。”
徐北游沉默稍许,然后团团拱手笑道:“既然三位长老都已经如此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日后剑宗,还要多多依仗三位才是。”
徐北游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剑宗的人手。如今放眼全宗上下,几乎都是女子,三位长老是女子,我刚刚委任的三位殿阁之主也是女子,就是底下的弟子也多是以女子为主,尤其是师母的东湖别院和秦姨的千金楼,几乎是清一色的女子,以至于外头都有这么个说法,如今的剑宗就好比是皇帝的深宫后院,我这个剑宗宗主是皇帝,李神通是太子,剩下就是一帮太后太妃,嫔妃宫女,再没有个男人。平心而论,这样不是不行,只是有些不好,毕竟祖师们没有留下只收女子为徒的规矩,所以我希望日后能有所改观,让男子更多一点,阴阳调和,方是平衡之道。”
张雪瑶听闻这里,不由叹息一声,“十年逐鹿,剑宗男子死伤殆尽,随我来到江都的多是些孤儿寡母,当时周围多有虎狼窥伺,女子自然更信任女子一些,于是收徒多以女子为多,天长日久下来,难免就成了阴盛阳衰的局面,至于你秦姨那边,也是差不多的原因,毕竟一场大战打下来,死的都是男人。不过既然南归今日发话,那我们日后自当会多加留意。”
徐北游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他初到江都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就极为诧异剑宗的女子数量之多,如果他没能安然来到江都,那么这时候就应该是李青莲接过首徒的位子,也许会在几十年后成为剑宗史上第一位女子宗主,若真是那样,剑宗真有可能变成名副其实的女子宗门。
接下来四人又是议定了几个关键位置的人选之后,张雪瑶和秦穆绵先后离去,只剩下徐北游和冰尘。
两人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坐,徐北游开口道:“前辈,你看到了今日的剑宗,也看到了今日的道门,你还觉得剑宗和道门之间的胜负会如此悬殊吗?”
冰尘没有遮遮掩掩,直言道:“若论真正实力底蕴,哪怕剑宗融合了闻香教,又有你我两位十八楼剑仙,仍是与道门相去甚远,不过若是算上道门内部的争斗,剑宗想要在一边一角胜过道门,不是痴人说梦。”
徐北游不掺杂任何杂念地凝视着眼前这张没有被岁月留下丝毫痕迹的面庞,缓缓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那么以全局而言呢?剑宗仍是没有半分胜算?我不这样认为,当年道门能借着萧煜身上的大势实现他们所谓的千年大计,登上当世之巅,那么他们这次逆势而为,想要四分天下,同样有可能从山顶上摔下来,跌个粉身碎骨。”
冰尘冷笑道:“那你也太小看道门了,一兴一衰之间即是一个朝代,可道门经历了多少个兴衰起伏?道门又立于世间多少年?想要让道门粉身碎骨,单凭一个天下兴亡的大势,还差得远。”
徐北游感慨道:“我说此话的确有些孟浪了,我从未想过能将道门一棍子打死,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可是让道门由盛而衰,甚至是损失一位即将飞升的掌教,我却觉得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