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李清羽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看出这些甲士绝对是百战老卒,李清羽再往左右一看,见士卒将校大多脸色苍白,如此兵卒又如何阻挡魏国的虎狼之师?
  站在他身侧的江陵城守将强作镇定,道:“李先生,敌军只有五千之众,又未携带攻城利器,不善攻城,我军只要固守不出,待到禹都督的援军赶到,江陵之围自解。”
  对于守将的说法,李清羽不置可否。在慕容夫人的号召之下,各大江南世家已经结盟,推举李清羽为盟主,力图用偌大一个江南换取一个“太平世道”。
  按照道门的谋划,要将天下四分,江南是其中之一,归于魏王萧瑾。江南世家想要给萧瑾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所以最好让萧瑾先在江陵这个“李家后宅”前撞一个头破血流,然后再由他这个本地地主出面献城,这样卖出去的人情分量才够重。就如当年的蓝玉,一次中都献城换来一个五十年的阁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正因为如此,李清羽以江南众世家盟主之尊亲自坐镇江陵,观察局势,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间献出江陵府。
  待到那时,他们就是萧瑾入主江南的功臣,天下四分,远非天下共主的萧瑾为了收拢人心,必然不能行历代皇帝的屠戮功臣之举,反而还要好好善待他们这些功臣。那么,江南还是他们这些世家的江南。
  城头上李清羽心思阴沉,城外上官郯则正在遥望这座曾经出了一个大郑第一相张江陵的湖州重镇,收回视线后问身旁的上官秋水道:“听说你曾来过江陵府,感觉如何?”
  身为女子之身却一身男子装扮的上官秋水道:“湖州三大镇之一,虽然当年曾被红巾军里应外合攻破,但那毕竟是大郑年间的事情了,而如今已经是大齐的天下了嘛,自然不好同日而语。”
  上官郯负手而立,缓缓道:“过了江陵府,就是两襄,此二城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可谓整个东南半壁的门户,当年的后建大军也好,十年逐鹿时萧煜的西北大军也罢,都没少在这两座城上下功夫。”
  上官秋水轻轻一笑,在只有兄妹两人的情况下,也没讲究那么多虚礼,笑问道:“三哥觉得江陵城已经是唾手可得?”
  上官郯不置可否道:“这场江南大战,除了八百里洞庭的水战,其他战事打得不是兵力,打得其实是人心。”
  说到这儿,上官郯顿了一下,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哥传回消息,那些江南世家已经被慕容夫人说动,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上官郯没有把话说完,兄妹两人心知肚明。
  上官秋水忽然有些忧心忡忡,沉声道:“说到人心,现在早已不比当年,世家门阀对于百姓的掌控大不如从前,如今的百姓可是只认朝廷,若是那些所谓的江南高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湖州三镇打不下来,让禹匡得到喘息之机,魏国大军又是跨海远征,江南的形势就复杂了。”
  上官郯知道妹妹的言下之意,但这是魏王已经定下的事情,他只能照做。
  他也知道萧瑾为什么想要兵不血刃地拿下江南,最起码不能流太多血,因为江南富庶,萧瑾想要逐鹿天下,需要的是一个繁荣的江南作为稳定后方,而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南让他去缝缝补补。
  上官郯抬了抬手,止住了上官秋水还想要说出口的话语,不容置疑道:“所以必须拿下江陵城,哪怕我和那些江南世家都死在这儿。”
  上官秋水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承平二十三年的秋天,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同时还是一个开始死人的乱世之秋。
  谁也没有料到,乱世来得是如此迅疾,仿佛昨日还能粉饰出天下太平的景象,可今日就撕下了繁华盛世的外衣,世道崩坏之猛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夫妻酌酒观风雪
  天上玄都,地上帝都。
  玄都高居天下第一峰之上,独道门享此清福,至今已有千年。自玉清大道君算起,到秋叶为止,共有十五代掌教。
  帝都城已经历经三朝,铁打的帝都城,流水的皇帝,前前后后有三个王朝,二十二位皇帝,分别是后建两帝、大郑十七帝、大齐三帝。
  帝都城历经一番动荡之后,送走了自己的第二十二位主人萧白,其第二十一位主人萧玄也终于要由江南返回帝都。
  作为天下中心,帝都城不可一日无主,不过在择取新主之前,还要将前事了结。在燕王萧隶于未央宫大朝会上认罪之后,内阁又几经商议,定下了萧白的谥号和庙号,庙号上没有太大争议,是为高宗,但是在谥号上,群臣分歧较大,最终由韩瑄拍板定下,没有选择下谥中的“炀”字,也没有用上谥中的“纯”字,而是用了一个平谥中的“肃”字。
  按照《谥法解》所云,“肃”字有两种解释,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此处取后者,也就是执心决断,言严果。
  如今的太庙中,自宣祖景皇帝萧霖到武祖淳皇帝萧烈之后,又添太祖高皇帝萧煜、太宗文皇帝萧玄,以及高宗肃皇帝萧白。
  诸般事了,正好是萧知南与谢苏卿、张百岁等人扶棺还京,在韩瑄的带领之下,百官缟素出迎。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不知是何缘故,自从萧白渡劫以来,天时变幻无常,深秋时节竟是已经开始飘落雪花,算起来这是今年帝都城的第二场落雪,没有萧白渡劫时的那般气势磅礴,只能算是一场细雪。
  这场细雪飘洒而落,雪花无声无息地在地面上、屋檐上、树上、墙头上,铺挂了一层淡淡的素白,如披丧服,白茫茫一片,与百官身上的白色丧服相得益彰,同时帝都城中处处挂白幡,与白雪相映,格外凄凉。
  风雪如晦,满城缟素。
  雪中,一支车队缓缓靠近正阳门。
  百官尽数站在正阳门前,以韩瑄为首。
  韩瑄望着由十六名甲士从马车上抬下的巨大金丝楠木棺椁,不禁老泪纵横。
  他是三朝老臣,是太祖皇帝的次辅,是太宗皇帝的首辅,当初在承平元年时,他被太后娘娘罢黜次辅之位,告老还乡,二十年后,则是太宗皇帝又将他举为次辅,在蓝玉告老之后,又进为首辅,不得不说,他与太宗皇帝之间,是有一份香火情的,这份君臣情分,这份渊源,极厚、极重。
  韩瑄沉默片刻之后,拭去眼角之泪,撩袍跪地,沉声开口道:“一拜,叩首。”
  “二拜,叩首。”
  “三拜,再叩首!”
  十六名甲士抬棺前行,萧知南扶灵。
  脚步声、叩头声、风雪声。
  三拜之后,百官起身,韩瑄来到萧知南身旁,问道:“殿下是回公主府,还是去皇城?”
  萧知南一手按在棺材上,轻声道:“生于斯归于斯,去皇城吧。”
  当萧知南扶灵回到皇城时,徐北游已经等候于此。
  在他身后还有萧羽衣、萧元婴、墨书、陈知锦、张保、孙知鸿等人。
  一众宦官、宫女同样身着白衣,分列两旁。
  当看到萧玄的棺椁之后,啜泣声四起,一众人等顿时哭成一片。
  因为萧白渡劫时,甘泉宫损坏严重,所以太宗文皇帝的灵柩只能暂停于飞霜殿的侧殿,择日再安葬于梅山上的青陵。
  萧知南从飞霜殿出来后,又去了未央宫,萧白的灵柩前静立良久。
  徐北游站在萧知南身侧,轻声道:“萧白他走的太过仓促,其陵寝刚刚开始修建不久,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下葬。”
  萧知南低声道:“萧白好歹在生前踏足过地仙十八楼的境界,遗体不腐不朽,就把明尘遗留下的青景观修葺一下,暂时停灵在那儿,等到朝廷度过了眼下的难关,再征调民夫,全力修陵。”
  徐北游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萧知南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憔悴之色。
  徐北游见到妻子脸上难掩的疲态,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心里难受,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还是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忧思过重。”
  萧知南忽然问道:“有酒吗?给我拿些酒来。”
  徐北游略微迟疑之后,从剑匣中取出两壶酒,递给萧知南一壶,“当年师父留下的蛇胆酒,我本打算自己留着喝的,算你有福气,分你一壶。”
  萧知南接过酒壶,轻轻摩挲,轻轻叹气道:“喝了也好,免得睹物思人。”
  按照规矩而言,丧葬期间不许饮酒,萧知南今日却不想守这个规矩,其实她在平日也甚少饮酒,只是现如今千头万绪,心有千言万语,不知说与谁听,唯有付于酒中而已。
  夫妻两人坐在未央宫的门槛上,眺望着外头风雪下的广场。
  萧知南将手中的酒壶缓缓转动,琉璃酒壶上泛起一层昏暗光晕,使得其中微微荡漾的酒液透出一股迷幻意味。
  萧知南忍不住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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