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就像是猎手正在伺机而动。
天雷迟迟不曾落下,其落下时间越晚,蕴含的威势也就越大,道门不惜代价将白离音送到此地,包藏祸心之处正是在于此处。
韩瑄望着这一幕,似乎意识到什么,喃喃自语道:“久赌必输,久赌必输啊。”
萧慎望向这一幕,脸上虽有玩味笑意,但是双眼中却是漠然一片,冰冷无情,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之人,都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莫大威势,那么身处局对的萧白又该如何应对?
岂不是只能等死?
萧白抬起金身的右手,先前以手支撑天雷,此时右手上焦黑一片,犹有无数细小电芒萦绕,如根根细针不断渗入他的金身。他表面上看似安然无恙,实际上已经是伤及内里,元气损耗极大。
他再度仰头望天。
他的祖父,大齐太祖高皇帝萧煜,飞升天上。
他的父亲,大齐太宗文皇帝萧玄,魂归九幽。
祖孙三代,只剩下他还留在人间,如今他是大齐的皇帝,守住大齐的基业,这是他应该做到,也是必须做到的事情。
谁也不能阻他。
哪怕是天道,也不行。
父皇在离开帝都的时候,带走了祖龙始皇帝留下的传国玺,却留下本朝太祖皇帝的天子之剑。
当年上官仙尘迎战最后一道天雷,所用之剑是诛仙,所用之剑道是剑三十六,今日萧白有一剑。
萧玄没有学父亲萧煜的天子剑,而是学了祖父萧烈的拳意,萧白也是如此,没学父亲萧玄的拳意,重新拿起了祖父萧煜的天子剑。
天子剑是庶人剑、诸侯剑、天子剑等三剑之首。
天子剑也是当世唯一能与诛仙正面抗衡而不落下风之剑。
在此生死关头之际,萧白竟是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选择,收起百丈之高的不朽金身,恢复本身,在巍巍天门和漫天紫气之下,愈发显得渺小如蝼蚁。
不朽金身,作为凌驾于佛门四大金身之上的神道金身,取长生不朽之意,不亚于仙人之躯,萧白正是因此才能不借助任何宝物就扛下了前八道天雷。
不过萧白毕竟比不得萧煜,经过连续八道天雷摧残之后,已经是摇摇欲坠,再维持一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已经再无实际意义。
恢复本身的萧白虚立于空中,伸手拔出腰间之剑,眼神坚毅。
直到此时散去恢宏金身之后,他才意识到下雪了。
天时变化,原本漫天的大雨,不知在何时竟是化为了雪花,飘洒而落。
除了甘泉宫所在之处因为天门大开而无雪花落下之外,周围各处都已经有雪花落下,瓦上、地上渐渐见白。
萧白闭上双眼,手中天子剑的剑身清亮如水,几可倒影出人影,其外笼罩着一层蒙蒙金光。然后这层金光开始朝四周层层扩散开来,迫使渗入萧白体内的电芒以及周围的游散雷芒向上升去,最终重归那一片紫色雷云之中。
雷云之上,一道紫黑色的雷光终于探出天门,姗姗来迟。
雷云之下,萧白周身上下有九龙纠缠,一如传国玺上的九龙枢纽。
先前接连硬撼八道天雷,只剩下最后一道天雷,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了,他便能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名垂青史。若是败了,不说家国如何,性命也是堪忧。
成败一线。
生死一线。
真的是一线之隔。
萧白缓缓举起手中的天子之剑,大袖飘摇。
一剑破天雷,登天路。
第一百九十二章 此一剑何其壮哉
萧慎忽然说道:“来了!”
不过这道天雷却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山如岳之粗,甚至可以覆盖整个皇城,反而是很细,就如刚刚在雷法上登堂入室的修士以术法引下之雷。
不过这道极细的天雷同时也是极长,接天连地,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紫黑色的长线在徐徐下降。
呈现出紫黑颜色的天空中,荡漾起一层层肉眼可见的剧烈涟漪,不局限于帝都城,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整个皇城为之震颤共鸣,漫天大雪飘摇不定。
萧白大笑道:“武祖曾言,人生百年无有长生不灭之人,一度得生,浮生无常,终须尽。萧白没有先祖睥睨生死的豪迈意气,但却想向苍天要一份长生。”
是“要”非是“求”。
这一剑,天子剑。
何谓之天子剑?天子之剑,以天下国器为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乃道门庄祖所言,后世儒门所用,由儒门魁首方何传授于外孙萧煜,又由萧煜传于萧氏子孙。
萧白缓缓举起手中之剑,每一个动作都万分艰难,好似以凡人之力催动山岳,缓慢无比,但也正因如此,重生势,也有殊无量之势于剑上而生。
气机,气势,气数,气运。
前两者于当下情况而言,不过是小道,先不去说。后两者中的气数,人人皆有,而且不只是一人,就是一国一地一宗门一家一姓,也有。
一国者,大齐气数鼎盛,如日中天,虽有折损,但依旧是庞大无比,远非一人一地可以比拟。
一地者,东北、草原、魏国,前者分去大齐许多气数,化为己用。
一宗门者,道门剑宗,道门有千年底蕴,其气数如同渊海,深不可测,如今更是有如日中天的气象,反观剑宗则是命悬一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元气。
一家一姓者,同气连枝如山岳的魏国五大世家如今已经显现出分离崩析之势,叶家、慕容家投向道门,气数渐盛,公孙家、叶家则是与剑宗在一条船上,气数晦暗。至于上官家,受剑宗牵累,不上不下,同样是远不复当年之盛。
一人者,萧煜、秋叶、蓝玉、萧玄、萧白、慕容玄阴、完颜北月、徐北游、萧知南、萧慎、牧棠之、魏禁、林寒等等,凡是与天下大势有关之人,都有不小的气数在身,或明或暗,或盛或衰,或气数如火,或气数将尽。
当年萧煜定鼎天下时,气数之盛,几乎已经达到了一人堪比一家一地的超凡境地。
此时萧白的气数晦暗不定,正如当下处境,生死一线,若是生,气数自然由暗转明,若是死,自然是气数已尽。
韩瑄仰头望向萧白手中的一剑,惊叹道:“当真是天子之剑,举之无上,案之无下的天子剑。”
老人感慨万千道:“上次见到此剑,还是在大江之畔,太祖皇帝领大军,分两路挥师南下,过大江,克襄樊,江都不战而降,定鼎一战,大获全胜!此战之后,郑帝大势已去,禅让退位,大郑亡国,大齐立国。”
“大郑为何而亡?在老夫看来,这朝廷看起来是皇帝的朝廷,说到底还是这十余万文武大臣的朝廷,大郑亡了,不是一句皇帝好大喜功就能说得过去,这些权贵公卿们是难辞其咎的。”
“前些年,老夫不在朝堂,兴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反倒是看得比以往更透彻些,朝堂之上,人人争利,满口百姓黎民和江山社稷,背地里却是党同伐异,凡是于我不利的事情,不管有益于国,还是有益于民,都要反对,难得有几个能做事的人,都要排挤。于他人,立于道德之上指摘,于自己,以不拘小节为掩饰。”
“结党一事,美其名曰,君子朋而不党,可无论如何粉饰,说到底就是结党二字而已,自承平元年之后,韩党已亡,可为何朝堂之上还是党争不止?只因结党必然营私,营私必然伐异,非我同党,即我死敌,只知藏富,不知为国,长于内斗,短于治国,这便是党人士族。”
“所谓众正盈朝,不过是一群腐儒坐于朝堂之上,夸夸而言,空谈误国罢了。以庙堂为台,故作姿态,也不过是戏子伶人罢了。”
“士族门阀之消亡,乃是大势所趋,慕容萱妄图联合江南士族,倾覆天下,此举乃是倒行逆施,注定天理难容!这些祸国殃民的门阀世族,早该随着大郑一起去死了。”
韩瑄望向萧白,心底生起几分希翼。
也许萧白真能功成也说不定,如此一来危局立解,虽然只是治标而非,但就眼前局势而言,也已经是足够。
萧白周环绕的九条金龙愈发光彩夺目,渐渐由先前的虚幻凝实,而萧白整个人更是由内而外地渗出浓郁的玄黄色泽,周身一颗颗窍穴亮起,其中的一尊尊身神清晰可见。
不过这些身神并未意通诸天,而是选择与一道道气运连接在一起。
萧白双眼中的黑白两色渐渐褪去,被笼罩上一层浓郁的玄黄之色,高远而平静。
萧慎脸上的笑意不知在何时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肃穆凝重,而他身旁的白离音则是神情悲凉,“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人力有时而穷,只能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