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徐北游问道:“你也不看好江南的战事?”
萧知南轻声摇头道:“虽然水战打不过,但是陆战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现在也不好说。当下关键在于孙少堂的蜀军何时出蜀,又是如何出蜀。”
徐北游皱眉头道:“洞庭湖一战胜负未定,是否需要蜀军出蜀还是两说。”
萧知南还是摇头:“此战不战还好,若战,则必败无疑,江南不能乱,所以蜀军必须出蜀。”
徐北游陷入沉思。
萧知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都说地仙十八楼如何如何,你如今已经是是地仙十七楼的大修士,也跟我这个后学末进说说十七楼之上的风光。”
徐北游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说道:“我如今的境界有些奇怪,如月有阴晴圆缺,又如潮起潮落,涨潮时可达地仙十七楼,退潮时就只有地仙十五楼,至于应该如何稳固境界,我还没有太好的办法,也许将剑宗十二剑中的最后一剑青霜拿到手后,会有所变化转机。”
“至于什么十七楼之上的风光,不是为夫夸口,就算是十八楼的风光我也见过,又何况是区区十七楼。”
萧知南赞道:“厉害。”
就在此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徐北游再度掀起车帘望去,竟是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只见无数难民正沿着驿路疯狂逃窜,其中不乏有富贵人家的马车,拖家带口,浩浩荡荡。
萧知南也顺着徐北游掀起的一道缝隙望去,感慨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底下最苦的就是百姓,这会儿湖州还未沦为战场,湖州百姓们就纷纷逃亡,其实也不是毫无因由,当年罗曾宪起事,在湖州一地啸聚起百万大军,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实则真正能战之师不过万余人,其余尽是被裹挟其中的饥民百姓,每逢战事,驱使饥民消耗敌人箭矢,以血肉之躯填筑护城河,动辄死伤成千上万。后来太祖皇帝南征蜀州,由蜀入湖,在此设立江陵行营,大败罗曾宪,罗曾宪竟是将几十万人全部塞进两襄城中,以至于城内断粮。”
说到这儿,萧知南稍微停顿一下,似是在平复心情,然后才缓缓说道:“城外围城,城内断粮,于是乎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惨剧,以人为食,以骨为柴,罗曾宪宁死不降,决意拉着满城百姓为他殉葬,到最后,两襄近乎化为鬼域,这是何等惨烈。”
萧知南喃喃道:“终于城破之后,罗曾宪的百万大军只剩十余万,人人如饿鬼,使得这两座兵家重镇成为一座死城,那种惨绝人寰的景象,我没见过,但是大都督和蓝相爷他们见过,听他们说来,佛家所言的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这也成了所有湖州百姓挥之不去的魇镇。”
徐北游放下车帘,轻叹道:“原来如此。”
萧知南低声道:“所以父皇一直说,战事能不打就不打,开战要慎之又慎,一旦开战,生灵涂炭,百姓倒悬。”
就在此时,车外忽然传来鸟鸣之声,萧知南掀起自己那边的车帘,一头小号鸾鸟瞬间刺入车内,停在萧知南伸出的手指上,萧知南从它的脚上摘下一节玉简,从中取出一道密信,交给徐北游,然后将手伸出窗外,任由这头神骏灵物振翅高飞。
徐北游把密信大致浏览一遍,脸色骤变,“被你猜中了,萧瑾与牧棠之早有勾结,东北也反了,两人一起打出靖难的旗号,要‘清君侧,靖国难’。”
萧知南脸色骤然苍白,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惨然一笑。
如果仅仅是魏国和草原,萧知南相信坐拥天下的大齐朝廷可以应付,可一旦东北的牧王也加入到其中,三大藩王一同作乱,那么萧知南也要开始怀疑,大齐朝廷能否渡过此劫。
太祖皇帝飞升了,先帝死了。
两位帝王在世的时候,是天下太平,魏王萧瑾不敢出魏国一步,镇北王林寒只能年年率领草原各部前往热海避寒过冬,至于东北牧王,更是老老实实,不敢有半点忤逆之态。
如今两位帝王陆续离去之后,很快就有了魏国进逼湖州,草原南下叩关,东北牧王翻盘。
萧知南握紧拳头,狠狠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字一句道:“靖难,靖得是哪门子难?萧白到底在干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今朝今夜酒未尽
天下四大都,帝都和江都这两处繁华地不用多言,中都乃是本朝太祖发迹之地,唯有北都,久居东北之地,虽然名列四大都之属,但是甚少被人提起,在庙堂诸公看来,此地固然不是蛮夷之地,可也只是牧氏的私宅后院,藩镇之地。若不是当年为了招降东北牧氏,此地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四都之列。
就在徐北游刚刚返回江都还未动身前往湖州的时候,辽王牧棠之在自己的北都王府中设宴,高朋满座,宾客满堂,所来之人,非富即贵,而且在东北三州,都是大富大贵之人,筵席沿袭古制,一人一桌,最上首自然是此次夜宴主人的位置,其余人按照各自身份地位,分左右依次排列。
其中有三州之地的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有东北右军中的几位右都督,有北都城中的要员还有各大世家高阀和本地豪强的话事人。可以说这些人聚在一起,就能完全决定偌大一个东北的未来走势。
只是不知为何,身为宴会主人的辽王牧棠之和右军左都督查擎迟迟没有露面,只有一位出身于牧氏的中年男子在此迎客待客,让诸多封疆大吏和豪强们有些不解。
其实在此之前,许多人就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先是魏王起兵,然后又是草原南下,早些年的时候,因为只有魏国的魏王、草原的镇北王以及东北的辽王真正握有一地军政大权,故而被并称为三藩,如今三藩已经反了两藩,剩下东北这最后一藩,到底该怎样,总要有个说法才对。
觥筹交错之间,又有一名白衣僧人翩然而至,因为是姗姗来迟的不速之客,没有坐在上首,只是敬佩末座,也不忌讳佛门戒律,美酒不忌,荤腥不忌,来之则饮,见之则食,让旁人不由纷纷侧目。
酒至半酣,又有美姬入场,身着云袖纱衣,身姿婀娜,于灯火煌煌中宛如画中美人,开始于奏乐之中,翩然起舞。
舞动之间,不知从何处飘出纷纷花瓣,夹杂着芬芳花香,使人仿佛置身于春日美景之中观落英缤纷,花好人美,不少清流名士出身的官员已然是痴了。
一曲舞毕,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好,顿时满堂喝彩。
不过舞姬们却是没有退场,而是向两侧分开成两列,双手交叠置于腰间,屈膝半蹲行礼,齐声道:“恭迎殿下。”
一名身着玄黑蟒袍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入堂间,面容俊美,眉宇间蕴含一分郁结之气,不似长寿之相,手中还拎着一壶酒,虽无醉态,但却满身酒气,正是此地的主人,人称牧王的辽王牧棠之。之所以又称牧王,是因为按照律制,辽王只有节制辽州一州之权,可牧氏一族在东北一地经营上百年,根深蒂固,实质上足以影响三州之地,若称呼东北王,难免要犯朝廷忌讳,故而在私下仍是以牧王称之。
在座宾客望去,面露惊愕之色。明明是牧王邀请众人来此宴饮,他却迟迟不曾现身,如今终于现身之后,却又满身酒气,难不成他把众人晾在此地却在他处饮酒?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满堂寂静。
牧棠之不顾众人的诧异视线,缓缓前行,来到空悬的主位上缓缓入座,然后轻轻晃动手中琉璃酒壶,将酒液倒入面前酒杯,举杯高声道:“今夜群贤毕至,寒舍蓬荜生辉。古人诗云,将进酒,杯莫停。本王今日附庸风雅,改上三字,酒未尽,杯莫停,以此杯酒敬诸位!”
原本寂静的堂间重新热闹起来,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回敬牧王。
牧棠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轻声道:“今日在北都,明日去辽州,何日再去帝都?”
然后牧棠之悠悠然起身,原本他在进门之前就已经饮酒,一路行来又喝掉了大半壶酒,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抹红晕,比之舞姬还要光彩动人,哈哈笑道:“想我牧氏当年,距离帝都也不过一步之遥。”
牧棠之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唇前竖起,轻声道:“一步而已。”
在牧棠之话音落下之后,有大批甲士从门外轰然进入殿内,依次按刀而立,气势森人。
白衣的舞姬和披甲的兵士共处一室,美人兵甲,对比格外鲜明。
然后是一位身披甲胄的将领缓缓步入殿内,龙骧虎步,气势凛然。
正是先前一直未曾现身的右军左都督冢蟒查擎。
当年老牧王牧人起只有一个女儿,他将女儿嫁给了心腹爱将查莽,查擎是查莽的侄子,而牧棠之则是查擎的儿子,两人虽然不同姓,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堂兄弟。
既然两人是一家人,那么查擎站在牧棠之这边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满堂骤然沉寂。
如今这架势,就算是瞎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才越是能看明白人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