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萧知南知道自己作为手持父皇遗诏和传国玺之人,地位非同寻常,可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继位做皇帝的道理,父皇也正是看中了她这点,既是最亲近的女儿,又不会对新君产生威胁,所以才会将千钧重担交到她的手中,可是还未等她返回帝都,事情就到了这个地步,再加上丈夫徐北游至今杳无消息,情况不明,让她在恼怒兄长肆意行事的同时,也倍感身心俱疲。
  她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
  就在此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萧知南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略微整理了下仪容之后,轻声道:“进来。”
  同样是一身白色孝衣的谢苏卿进到殿内,行礼道:“公主殿下。”
  萧知南起身道:“谢叔叔。”
  谢苏卿在这几日之内仿佛苍老了许多,甚至两鬓都显现出些许斑白之色,他苦笑一声,“微臣怎么还有脸面当公主殿下的一声叔叔,若非我谢某人奉劝陛下前往江南,也不会有今日之事,我谢苏卿愧对陛下,是大齐的罪人,万死莫恕。”
  萧知南的脸色苍白,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谢叔叔莫要自责,来江南是父皇的决定,会有今日之事也只能说天意如此,如今国势艰难,朝廷还离不开谢叔叔。”
  “公主殿下过誉了。”谢苏卿诚惶诚恐,至于这位被誉为“逢大事有静气”的儒门大先生是否真的惶恐,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萧知南懒得去想这位江左第一人的小心思,开门见山道:“想必谢叔叔已经知晓,太子已经于帝都登基称帝,那我们这边便再无秘不发丧的必要,我想尽快护送父皇灵柩启程返回帝都,以免迟则生变。”
  谢苏卿点头赞同道:“公主殿下言之有理。”
  萧知南望向谢苏卿,神情凝重地问道:“谢叔叔觉得我们该怎么回去呢?是走陆路,还是水路。”
  谢苏卿沉默不语。
  当下朝廷已经与道门彻底翻脸,而朝廷在江北势大,道门在江南势大,这也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道门必然不会让皇帝陛下的灵柩安安稳稳返回帝都,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就算有平安先生张百岁亲自护卫,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谢苏卿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谨慎反问道:“不知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萧知南微微眯起那双极为肖似父亲的丹凤眸子,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走陆路,取道西北,再由西北过豫州前往帝都。”
  “西北?”谢苏卿微微一怔,“那是张无病的地盘。”
  萧知南点头道:“南归素与张病虎交好,既然南归信得过张病虎,那我也信得过他。”
  谢苏卿微微蹙眉,“只是西北路途遥远,又是临近草原,恐怕……”
  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静默,萧知南轻声道:“所以才找谢叔叔商议。”
  谢苏卿说道:“臣的意思是,走东江大运河,由江南后军派人护送,如此一来所用时间更短,而后军左都督禹匡又是新君的潜邸中人,这样也不会让新皇生出其他不必要的想法。”
  萧知南略微沉吟,“如此倒也不是不可……”
  不得不说谢苏卿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只是萧知南还有一点顾虑没有付诸于口,若是从水路走,会不会正中道门下怀,毕竟明眼人都知道从东江大运河返回帝都是最好的选择,那么道门也必然会在此地多做布置。
  萧知南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道门,在这种时候,她不由开始想念徐北游,如果现在徐北游在他的身边,作为与道门交手次数最多的剑宗少主,他的意见一定尤为关键。
  萧知南忽然问道:“张大伴呢?”
  谢苏卿回答道:“平安先生还在陛下的灵前守着。”
  萧知南道:“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问一下张大伴的意思为好。”
  谢苏卿点头道:“理应如此。”
  行宫正殿。
  大行皇帝萧玄的灵柩就停在这里,殿内悬满了白帐,所有的宦官和宫女都已经被屏退,只剩下张百岁一人独自守在这里。
  张百岁为何被称作大伴?因为他是萧玄儿时之伴,甚至可以说,他是看着萧玄长大的。如果说蓝玉是严师,那么张百岁就是玩伴,所以相较于蓝玉,萧玄更亲近张百岁,而且不同于蓝玉这位“外相”的大权独揽,张百岁一刻不敢忘自身职责,正所谓“处世忌太洁,至人贵藏晖。”即使被尊称为“内相”,张百岁也从不逾越半步,故而皇帝陛下在日后愈发疏远自己老师的同时,也越来越倚重这位大伴。
  说句大不敬的话语,他是残缺之人,无子无女,虽然收了一帮义子干儿,但那都是假的,只要他不再是司礼监掌印,不再是世人畏惧的平安先生,那么这些义子干儿们就会立刻化作鸟兽散,甚至还会反咬一口,所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可是萧玄不一样,张百岁是从心底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家人,张百岁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先帝爷在太平二十年时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以后就要靠你来给灵宝遮风挡雨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尽心竭力地为皇帝陛下遮风挡雨,只是如今这次风雨,他终究是没能挡下来。
  张百岁将手中的纸钱放入铜盆之中,看着纸钱一点点化作灰烬,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先帝,有负先帝嘱托。
  对不起皇帝陛下,没能为他遮风挡雨。
  第一百五十四章 龙绕旌竿兽满旗
  盛世是文人的天下,乱世则是武人的天下。
  大齐朝廷有四大名将,分别是病虎张无病、人猫魏无忌、飞熊禹匡、冢蟒查擎。在明面上,禹匡是萧白的人,查擎是牧棠之的人,可少有人知晓的是,魏无忌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投入还是齐王的萧白麾下,虽说比禹匡更晚,情分也比不得禹匡那般深厚,但终究算是半个潜邸老人。
  皇帝陛下明知如此,仍旧将魏无忌任命为负责皇城宿卫的天策府都督,既是默许了萧白的储君地位,为其铺路,同时也是自恃地仙十八楼境界,在帝都城中有无护卫,护卫是否忠心,都无关紧要。
  其实此事也在情理之中,萧白是萧玄唯一的儿子,萧氏的皇帝大位只能传给萧白,就连异姓王牧棠之都有一位冢蟒效忠,那么身为储君的萧白怎么也不该与牧棠之平分秋色才对,所以除了因为早年时卷入蓝韩党争而沉寂许久的张无病之外,其余三位名将的上头都有了人。
  在萧白登基成为大齐第三任皇帝之后,魏无忌在朝堂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他不再局限于做脏活累活的暗卫府和天策府,竟是以武人之身加兵部尚书,参与内阁之事,虽说还未加封大学士的头衔,但想来是迟早的事情。
  朝野间不乏传言,说这只人猫要弃武从文,这次皇帝陛下之所以会在江南“病逝”,一力谏言皇帝陛下南巡的内阁次辅谢苏卿难辞其咎,八成就被罢官免职,到时候魏无忌先是接任内阁次辅之位,而首辅大人毕竟年事已高,说不定那天就要致仕告老,到那时候,他自然就是内阁首辅。武人那边也是一样,眼看着大都督魏禁在征伐南疆之后,愈显老态,又有沉疴在身,告老的日子也不会太远,再由禹匡顺理成章地顶上大都督的位置,那么新君一文一武的两条臂膀就算齐全了。
  散朝之后,萧白单独留下了魏无忌。
  君臣二人出来未央宫之后去往甘泉宫,一前一后登上通灵台,当初之所以修建此台,是为了方便皇帝陛下眺望梅山诸陵,原有景陵、盛陵、明陵,如今又要再加上一座青陵。
  萧白站在台上远远眺望许久,忽然问道:“魏卿,先前你说有人想见朕,朕忙于朝政没有顾及,那人是谁?”
  魏无忌恭敬答道:“回禀陛下,此人与陛下同姓,单名一个慎字。”
  “萧慎?”萧白微微一怔,然后说道:“当初他在圜丘坛之变时怯战畏敌不告而别,如今又要回来见朕?”
  魏无忌轻声说道:“他毕竟是皇室中辈分最高之人,又是陛下的授业之师,如今陛下登基大宝,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位潜邸老臣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萧白略作思量后说道:“好,朕就见一见这位老祖宗,此事交由你安排。”
  魏无忌恭敬应诺。
  ……
  赵青已经返回韩府,不过却没有让任何人知晓,作为一名当世武夫,想要做到这一点,哪怕是在帝都城中,也并不算难。
  此时的赵青满身疲惫,先前与尘叶的一战,哪怕他是号称同境无敌的赳赳武夫,哪怕他看似占据了莫大的优势,可毕竟是越境而战,仍旧打得很不轻松,最后他在尘叶的眉心上砸了一拳,同时也被尘叶生生压入体内一道天雷,使得十几处窍穴受损,原本有望顺势登上十八楼境界的修为又落回了原位。
  更关键的一点是同为武夫修士的皇帝陛下死了,而新君萧白修炼的是萧慎的剑道,与他算是道不同之人,他不知道日后还能否从新君的手中得到天子气运,若是能,又能得几分,是否还能与原来一样,这些都充满了变数,让赵青开始思虑是否要放弃五方帝拳这条捷径,改走当年大楚武圣李孝成走过的那条坎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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